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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好幾曲,似乎過了極漫長的時間,窗外的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那同羅丹面上才現了一些疲態,而樊真依舊只是跪著,刺痛的酸麻從膝蓋向四面翻湧,直至他雙腿都近乎沒了感覺。卞青蘿時而忍不住,給他一些勉勵的眼色,但又不敢太過張揚。直至同羅丹叫停了樂曲,陰陽怪氣、不懷好意道:“怠慢、怠慢,請先生來替我診脈罷!”

  隆隆的驚雷滾在天邊,雨聲若隱若現地傳入房中。樊真蹙了蹙眉頭,卻發覺已然站不起來了,他單單跪著,室內連綴的琵琶聲音止了,一片袖手旁觀的死寂。他的身體大不如前,若說是從前習武的體質,隨便跪幾個時辰都好說,如今竟到了這般地步。

  同羅丹似乎也早便知曉一般,見得他渾身打顫,盡力想要站起來卻難能為繼,發出了一聲嘲諷的譏笑,那室內一眾人聽到這笑聲,也都紛紛捧腹大笑,做出快活的樣子來。同羅丹笑得頹靡的骨架都在顫抖,只忙不迭道:“哈哈哈哈!知道你們漢人貧弱,不想就這麼一會兒,便腿麻站不起來了!來來來,扶他一把,扶他一把。”

  這話不聽便了,甫一入耳,便像是撒下一捧火種,猛然燎燒起來。這怒氣隨著方才的不甘厭惡,猛然便炸了滿腔滿腦,就連樊真自己也不知道,這平白無故的憤怒,究竟從何而來。他氣得渾身發抖,周遭有人面露譏嘲地過來扶他,他卻是冷冷地揮臂掙脫開來,硬是踉踉蹌蹌地將自己從一片酸麻里拔了起來。卻立時打了一個趔趄,險險又要摔回去,滿身狼狽。

  同羅丹見得他這副模樣,終於起了興趣,將身體微微坐直了一些。

  樊真幾乎想立刻奪門而出,但見得卞青蘿也滿面訝異,他便又只能夠硬撐著走上前去,竭力令自己的憤怒不要表露出來。然而當他把住同羅丹的脈搏時,心中的憤懣卻逐漸為一種驚異所替代。

  這將領的脈搏與病徵,同自己從前的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我的病怎樣?能治不能?”同羅丹粗聲問道,卻沒給樊真回復的餘地,而是轉頭問卞青蘿:“青蘿娘子,方才聖女同我說,若我一心向著阿里曼大神,再怎樣的疑難雜症都可以痊癒,甚至也能如從前孔武有力,你說對是不是?”

  卞青蘿露出一個溫柔無比的笑,應答道:“將軍心想事成。”

  這話聽完,同羅丹才心滿意足地回過頭,來問自己的病況。

  “將軍的病……能夠醫治。”樊真斟酌再三,終於回答道,那同羅丹聞言便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先前的庸醫們都說積重難返,治不了。如今終於有個明事理的了。”

  樊真見得他洋洋自滿的模樣,眉頭卻仍舊深蹙著,同羅丹見得他似是有難言之隱,便又促道:“可還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你們漢人說話,便都是這般扭捏作態,煩!”

  樊真便道:“若是此病得醫,將軍一身武學,怕是留不住了。”

  同羅丹的笑容猛然一收,坐在他身邊的卞青蘿的面色也一變。樊真渾身一個激靈,自覺似是觸到了逆鱗,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如同地碎天傾一般,那將領突然狂嘯一聲,拍案而起,掀翻一案熠熠生輝的寶物,噼里啪啦破碎一地。

  周遭的人立時慌張地活動起來,同羅丹怒吼著:“又來了!又來了一個庸醫!趕走!全部趕走!我這般年紀,難道還要做一個廢人?又是一個騙子!滾!滾出去!”

  卞青蘿忙不迭給樊真使著眼色,周圍的人一擁而上,將他七七八八地捉住,又被拖出了屋門,天際一道閃電砰然划過,大雨滂沱,方才那阿諛奉承著的家丁,忽然都變了虎豹豺狼一般的臉面,凶神惡煞地將他架出府邸,猛力一推,將他整個人都掀翻在沉重的雨幕中。

  這般劇變,叫人如何消想。

  樊真的腿腳還打著軟,在濕冷的雨中幾乎是站不起來。洛陽城內已經宵禁,四下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倚著牆沿艱難地站起來,方才的金翠堆擁,如今都迅速地凋敝成深不見底的夜色,雨水迅速地浸濕了他的全身,猛烈得叫人透不過氣來。

  他抹掉面上的雨水,但於事無補,落雨無孔不入,浸在他的眼中,生澀的一片酸痛。衣物沉甸甸地推壓著他的身體,幾乎要叫人喘不上氣來。他順著牆沿走了一陣,雨聲著實太過喧雜響亮,幾乎要將整個世界都潑得沒了影跡。

  樊真咬著牙辯著方位行走,直至聽得對面街頭傳來一聲暴喝:“誰在那裡!是誰!”他方才幡然醒悟,巡夜的兵卒似乎是將他發現了,這當頭的大喝證明了他與那幾人的距離不過咫尺,他的呼吸一滯,本能地朝後逃去,卻聽後方街角又有人應了一聲:“誰在那裡!已然宵禁了,不知道規矩嗎!”

  他徹底慌了神,正不知所措之時,卻覺得一手被猛力一攥,整個人被扯得向後退去,腳步凌亂踏在雨水之中,發出了衰微卻清脆的足音。他的身形倒了個個兒,直被這股大力氣拉著舉步奔走,他的腿腳發軟,幾乎是半摔半走地朝前去。

  樊真不曉得自己跑了多久,五感在雨中被拉得極其漫長。他只知道抓著自己手掌的那隻手,在瓢潑的雨中居然帶著一些暖意,這點溫熱將他驚魂未定的心緒攪得有些恍惚。直到面前有了微弱的光線,那手方有些不耐地鬆開了。

  樊真抬起頭,卻停了動作,雨水爭先恐後地湧進眼中,一陣刺痛。

  華清遠渾身透濕,卻仍舊站得很直。他迎著潑天的雨,仍舊沒看樊真一眼地,穩步朝前走。似乎方才那場奪命狂奔只是水月鏡花,樊真錯愕地立在原地,雨水將他的長髮亂七八糟地掛在臉面上,卻沒有空隙將它們朝後撥順。

  華清遠朝前走了一段路,見他沒有跟上來,又將腳步停下,微微側過臉面來,只冷聲道:“還不走?”話中一陣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樊真趕緊抹掉面上大片大片的雨水,又趔趔趄趄地接著跟了過去。

  第三十六章

  在無邊無際的夢境中,他也曾踉踉蹌蹌地追隨過許多人。仿佛是在追已經逝去的從前,可這般行舉,其實便同竹籃打水一般,並沒有太大用處。他渾渾噩噩追了許久,便漸漸明白,追不上的仍舊遠在天涯,生死已成定局,不如好好放眼當下。

  雨勢越發兇猛,而他心底竟也有些希望,希望這鋪天徹地的大雨能夠下得再久一些,好讓他能再跟得久一些,轉念過來,他又不希望這能將人潑壞的雨接續下去。他的腳步亂七八糟,時而還有險險跌跤的意思。帶著糙木腥氣的雨水湧進口鼻中,嗆得人的鼻腔一陣委屈的酸疼,連帶著喉嚨也又澀又痛,眼睛被澆得睜不開,但他卻還執拗了一把勁,使勁盯著面前的影子。

  他的心下其實還略微帶著一些喜悅,極其讓他心中不是滋味的喜悅。和著雨水嚼在口中,又苦又澀。

  從前總是華清遠對他百般縱容,恨不得一腔熱情都貼在他的疏離面目上,現如今調了個位置,他卻也手足無措,那日貿然將華清遠喊住,得到的只是一番冷言冷語,和兩招九轉八卦,他自知方法不對,可如今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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