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袖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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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病時不肯別,死後留得生前恩。君恩不盡念不已,甘泉殿裡令寫真。……九華帳深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這聲音如清泉激石,細細聽來,又有幾分嬌軟,兼之吐字清晰,平平淡淡一首長詩,聽在現場眾人耳內,心下咀嚼,頓有齒頰留香之感。

  樂輕悠的聲音剛落,那藍衣書生便大聲喝了個好字,樂輕悠向他拱拳見了個禮,笑道:「這位兄台,小弟背的沒有錯漏或顛倒之處吧。」

  那人笑道:「沒有,請問賢弟如何稱呼。」

  「在下姓樂」,樂輕悠答道,刻意把聲音又壓沉幾分,側頭看了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方宴一眼,吐了吐舌頭,接續道:「單名一個青字。」

  「樂兄弟」,那人拱拳,施禮之間,氣度文雅,笑道:「在下姓周,名逸,字雪年,痴長你幾歲,你喚我一聲兄長便好。」

  見他自報了姓名,那些剛才認出他的人都擠過來見禮,而從沒見過的,也都圍攏過來,要見一見有著詩神之稱的周雪年。

  周雪年自知這姓名一報,現下便再沒機會跟那位有趣的小兄弟交談了,正好就到了講授詩詞的時間,他朝這些前來搭話的人拱了拱拳,一個眼神示意,來時帶的幾個家僕挺身上前,伸出手臂隔擋出一塊空地,好讓他走上已於湖邊設好的書桌椅凳。

  眾人還想追去,已走到近前的白山長呵了聲,他們才老老實實地退後幾步,或坐或站地找了個地方待著。

  親眼見證著古代「追星」現場的樂輕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末了暗暗感嘆,古人誠不輸今人啊。

  一個多時辰的詩詞講授很快過去,周雪年講的十分有趣,枯燥的平仄規律、如何化用典故,從他口中一出,就好像變成了特別有趣的故事。

  樂輕悠聽得心下佩服,也自覺頗有心得,想著回去自己也要嘗試著作一首出來。

  詩詞在科舉中是會考到的,來此聽講的學子都抱著取經心理,到正午散場時,周雪年竟至被一哄而上請教的人圍得出不來。

  樂巍看了看那邊踴踴的人群,放棄了去跟那位大詩人交流幾句的想法,回頭說道:「咱們回吧,等以後有機會,再找周先生請教。」

  四人連帶著夜與和武恆便往外走,樂峻側頭笑著問樂輕悠:「輕輕,你聽著怎樣?」

  樂輕悠說道:「如果那位周先生教我學詩詞,我還是能學會些的。」

  「這是嫌我們三個不會教了?」樂巍挑挑眉毛,笑著反問。

  「周先生講詩詞跟講故事一般,我聽著自然有趣」,樂輕悠看了看哥哥們,並不否認,「對了,三個,周是國姓,周先生他?」

  「並不是所有姓周的都是皇親國戚」,拂過她面前的幾條垂柳,方宴說道:「周雪年出身貧寒,但他於詩詞一道頗有天賦,聽說三考而不中童生,就傳作詩詞了,幾年下來倒也混出幾分名聲。」

  這些事樂巍、樂峻都在縣學聽教授提過,並不覺得驚奇,見自家輕輕聽了直贊此人有決斷,均是好笑搖頭。

  將出白鶴書院大門時,後面傳來一聲喚:「前面的幾位兄台,請留步。」

  此時他們旁邊並旁人,樂巍就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人身著白鶴書院學子服,果然是朝他們而來的,就停下腳步,問道:「喊我們?不知有何事?」

  其他幾人也都停下腳步。

  郁瞻知道自己喊得唐突,不過為了自家堂妹的幸福,由他先探探這幾個人的底細,他還是任勞任怨的。

  「剛才這位小兄弟將周先生一首詩背得韻味悠長,在下甚是佩服」,郁瞻喘勻呼吸,此時再看那個跟在他幾個兄長身邊的小小身影,還是覺得心裡特別舒服,只覺人和人果然是有氣場合不合的一說,這個小兄弟長得就是讓人一眼瞧去便心中熨帖。

  腦子裡想著這些不相關的,郁瞻面上絲毫不顯,有禮至極,「不知可有榮幸請眾位去吃一頓飯?」

  接下來再熟悉也就順理成章了。

  樂巍心覺不妥,自家輕輕不過是背一首詩罷了,有何可佩服的。

  旁邊的樂峻也微微皺眉。

  只是他們二人還未開口,方宴已然說道:「那多謝了,不過我們不方便。」

  樂巍、樂峻想這人點點頭,攜著樂輕悠便走了。

  郁瞻看著他們幾人走遠,還是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哪點兒不妥的。

  他不知道,最大的不妥,在於樂輕悠其實是個女孩子,若他是個男孩子,有什麼人說佩服學識一見如故的,那樂巍他們也不會覺得什麼。

  更何況只是背一首別人的詩而已,就說佩服,明顯是藉口啊。

  路上,樂巍和樂峻總是忍不住打量自家輕輕此時的裝扮是不是有什麼不妥,是不是那個白鶴學子看出來輕輕是個女孩子,才湊上來的。

  兩位兄長端著一顆老父親般的心,直到回到客棧,也沒做下決定,在以後的路上該不該讓輕輕一直男裝示人。

  女孩子都是愛裝扮的,再說出門在外又不是去縣學那等地方,還讓輕輕男裝,會不會讓她覺得身為女孩不好什麼的?

  方宴則是暗想著找個機會聯絡上光燁組成員,那個以輕輕為藉口想要與他們結交的人得查查。

  樂輕悠同樣疑惑在白鶴書院門口叫住他們的人,只是前後左右都想了,他們來到此地沒得罪過什麼人,自家身上也沒有別人好圖的東西,就想或許那人太性情中人了,單純地想交他們這個朋友。

  很快地,樂輕悠就把此事放到了腦後。

  吃過午飯,她回房睡午覺,一睡酣甜,再醒來已是半下午,轉頭便見不遠處的桌邊坐著個玄衣人影,揉了揉眼睛,見是方宴正坐在那兒看出,她便又趴在床上抱住了枕頭。

  方宴放下書,「別再睡了,晚上還睡不睡?」

  剛睡醒渾身沒勁兒,樂輕悠磨蹭好一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然後就被方宴牽到了門後的臉盆處。

  她一邊撩著水一邊問道:「大哥二哥呢。」

  「剛才武藝拿來一封信,是雲家來信,張管事轉寄了過來,信上說雲家舅母月前產了一子,外祖母他們暫時不便回來」,方宴說著,把柔軟的棉巾給搭在盆架上的橫欄上,又轉身給她取香膏,「大哥二哥得知這個消息,都為雲舅舅高興,寫了回信讓張管事預備賀禮,他們又各自帶著人去街上採買瀘州府的特產。」

  雲家在此地也有分鋪,他們買了特產,讓鋪子裡的管事派人送去襄州,也很是方便。

  樂輕悠擦乾淨臉上的水珠,坐在桌邊,打開香膏盒子,點了些往臉上均勻塗抹開來,同時道:「待會兒我們也去給小表弟買個長命鎖。」

  「嗯」,方宴不置可否地應了聲,伸手擦了擦她的左臉頰,「這兒沒塗勻。」

  客棧沒有鏡子,她自己也沒攜帶銅鏡,方宴說沒塗勻,便笑了笑,放下手讓他給自己擦。

  方宴看著她,唇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淡笑,心口的鼓動卻是一下強似一下。

  待樂輕悠穿戴整齊,方宴和她吃了些東西,才帶著她出門買長命鎖。

  正是紅霞滿天的時候,街上的熱鬧半點不比上午差,因出來沒帶人,方宴說擔心她會被擠散,從出門起就一直牽著她的手,樂輕悠只覺手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不過見方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嚴肅模樣,就把手任他握著。

  兩人逛完了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也沒遇見大哥二哥任何一人,在一家金樓買了兩個金打的小豬形狀長命鎖,樂輕悠看天色暗了下來,只怕大哥二哥擔心他們出來找,再走岔了,便對方宴道「咱們回客棧吧。」

  回去的路上,方宴還給她買了一個山藥豆做的糖葫蘆。

  樂輕悠一口咬下來兩個,又遞到方宴嘴邊讓他吃,他們你一口我一口正吃得高興,一人猛地撞了過來,但那人不僅沒說半個對不起,還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兩個男人,也不嫌噁心。」

  說完,那人甩了甩袖子,大步而去。

  樂輕悠簡直莫名其妙至極,想起小偷的套路,忙摸腰間,荷包里的東西分毫未少。

  剛才那人撞來時,方宴忙伸手攬住了樂輕悠的肩膀,這時也按向垂在腰側的荷包,對向她看來的樂輕悠搖了搖頭:「沒少東西。」

  正說著,三四名手按腰刀的衙役快步朝這邊跑來,經過樂輕悠和方宴旁邊時,其中一人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樂輕悠注意到了,此時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剛才那個故意撞到他們的人還讓她覺得不愉快呢,任誰在大街上好好地走著,有人故意撞過來,都會覺得憋氣。

  就算真是兩個男人一起吃東西,又礙著那人什麼事。

  方宴拍了拍她的肩膀,突然臉色一變,摸向腰間玉帶,玉帶里竟多出一個東西,他拿出一看,是個形狀奇怪的扁平鐵片。

  再結合剛才匆匆過去的衙役,方宴知道手裡的這個鐵片,很可能是個大麻煩,但他依舊鎮定,四下看了看,確定這裡只有斜後方的一家店鋪前掛著只燈籠,光線很是昏暗,別說剛才過去時向他們看了一眼的衙役,就是那個故意撞到他們的男人也肯定沒有看清他們的長相。

  現在要做的是,趕快帶輕輕離開這裡,換一身打扮再回客棧。

  「走快點」,方宴攬著樂輕悠的肩膀,將她半抱在懷中,腳步沉而迅捷地轉入前面不遠處的一個巷子中。

  樂輕悠手裡握著剛才方宴塞到她手裡的鐵片,待從巷子另一口走出來,才低聲問道:「三哥,這是剛才那人故意放到我們身上的?那些衙役是追那人的?」

  方宴嗯了聲,左右看了眼,帶著樂輕悠朝一處燈火輝煌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沉聲安慰:「別怕,不會有事的。」

  「我不怕」,樂輕悠說道,此時不可能停下腳步檢查手中的鐵片是個什麼東西,她便在手裡一點點摩挲,感覺這個東西的形狀,隨即跟方宴道:「三哥,這個東西好像是什麼鑰匙,會不會寶藏之門的鑰匙。」

  方宴微愣,腳下卻沒停,他低低地笑了聲:「傻丫頭,不過這東西像個鑰匙是確定的。」

  有方宴的功力相助,說話之間,他們已經來到那燈火輝煌所在的跟前,原來這裡是個煙花巷,巷口彩綢飄飄,還掛著個袖嬌巷的匾額。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杜頭兒,那兩個人穿的跟葛三封所述一模一樣。」

  那捕頭眯了眯眼睛,故作仔細地打量一番,眼見那兩個攬著半抱在一起的少年男子一瞬間消失在袖嬌巷外,他才揮了揮手,著急道:「快追。」

  進入袖嬌巷,拐進一條兩樓之間的黑漆漆的夾縫中,方宴低頭問樂輕悠:「輕輕,現在怕不怕?」

  夾縫只容一人站立,樂輕悠與方宴相對而站,後背還被他一隻強健有力的手臂按著,哪裡會害怕?

  她搖搖頭,看著上方黑黢黢的輪廓,低聲道:「我倒覺得有些刺激。」

  黑暗中,方宴無聲勾唇,另一隻手抬起來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抵著她的額頭,笑道:「那好,哥哥帶你找點更刺激的。」

  樂輕悠:你這話很有歧義啊你知道嗎?

  下一刻,樂輕悠只覺一陣失重感襲來,腳再踏到地上時,已經是被方宴抱著借力越到左邊那家青樓二層的一個房間中了。

  推窗,乃至落到地板上時,竟至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樂輕悠看了方宴一眼,對上他略帶閃躲的目光,就知他還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不過人誰沒有點小秘密呢,她想自己不是也有秘密沒告訴他和大哥二哥嗎?

  更何況,這個少年從來都是對她很好的,想到此處,樂輕悠對他笑了笑。

  見到她的笑容,方宴微鬆口氣。

  這裡明顯是個青樓姑娘的香閨,靠窗處垂著三掛淡紫紗簾,旁邊就是一個衣櫃,此時屋內無人,方宴帶著樂輕悠閃身到衣櫃邊,拉開門,抱著她躲了進去。

  重新置於黑暗中,只有一道光線從衣櫃縫中透進來,樂輕悠有些疑惑,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咱們不如從這裡找兩身衣服換上,光明正大地從客棧中走出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方宴的聲音同樣很低,他的唇就挨在樂輕悠耳邊,輕微地噓了聲,「馬上有人來了。」

  一股熱氣噴得樂輕悠不自在至極,心裡也升起很奇怪的感覺,她正要往旁邊動一動,腰就被方宴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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