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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慕唯清的畫像現於亭柱上,緩緩剝離,落入坼黎手中。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謙謙一笑,眼帶桃花。天地為之動容,日月為之失色。果真良人!
“好端端的三界,怎得個個都把心思放在人間?”坼黎頗是有些慍怒,唬得孟魁兒一個激靈,灰白色的碩大丸子髻也仿若急急跳動了一下。
天帝向來以仁善治天,三清皆擁,連妖界小民都為之嘆服,今日這是受了甚的激,竟有些……有些刻薄。
孟魁兒本就因著思人怏怏不樂,這下臉色愈發不好看了。
坼黎忿忿盯了一忽兒慕唯清的畫像,“你且奉盞茶來,朕倒要去人間走上一遭,看看這凡人究竟有何非同凡響!”
孟魁兒大氣不敢出,諾諾連聲稱著是,端來一杯清冽如水的茶湯。
坼黎飲下忘塵茶,迷迷迭迭地走向罔川河岸,蹣跚著跳下。
朕要讓你知道,縱是經歷一番老病生死,對你的牽念,朕亦不會放下。
阿離,你等著罷!
這下,三清天也歸了坼巍掌管。
坼巍日裡要領著靈山諸佛菩薩誦經講法,還要承如燈定製,按時施法撞鐘打更,無暇回去太清,只好將天庭托給南無靖代理。
太清天人事鬆散,不似靈山戒律森嚴,南無靖閒暇頗多,便常給坼巍寫了書信,托照玉代為捎去。坼巍忙裡得閒時,亦會給南無靖修了回書,請葉桃送到凌霄。故而兩人雖各處東西二天,情誼卻仍是篤甚,一如平素朝夕相晤之時。
雷音寺中,坼巍讀著信,時笑時嗔。
凌霄殿中,南無靖讀著信,亦痴亦醉。
這日,照玉走在去往靈山送信的路上,竟迎頭碰上了司月。
司月與百年前無甚區別,仍是那一襲月白衣衫,歲壽雖長,看去卻是年華正好,且隨風笑,簪上一顆月華明珠引領著細碎皎潔光點,倒是與照玉那髮帶搭對得緊。
“老兒終於出來了,可是劫數過了?”
“廣寒不倒,玉兔猶在,老夫在劫難逃。”司月幽幽搖首,語氣雖是老氣橫秋,聲卻溫潤,細聽之下,絕類慕唯清。
照玉素來喜極司月音色,這時便一步蹭過去,扯住人寬寬的袖子,“小可現下要替巍美人去靈山送信,左右老兒適才出關,想來也無甚要緊事,不如就陪小可一道去。”
照玉的要求,司月是斷斷不會拒絕的。
只是照玉,你這張情網,究竟還要困老夫到何時呢?
且說人間,這一世,慕唯清成了花無憂,坼黎成了鍾無問。
鍾無問第一次遇見花無憂時,後者正在調戲一位粗服亂頭卻不掩國色的村女。
鍾無問路見不平,拔刀對上花無憂,花無憂則自懷中摸出一管尺許鐵筆迎上,與鍾無問打作一團。
事情雖則最終在村女和村中眾人的合力勸阻下告結,然而沒個幾日,鍾無問又見花無憂時,後者竟正攬了幾個濃妝艷抹的青樓女子泛舟沅水。鍾無問屬實看不慣花無憂那放浪形骸的輕薄之態,提刀便殺了上去。
花無憂方自煙花之地來此遊玩,裡衣都未及穿好,那鐵筆更是未帶,只堪憑藉一身絕好的輕功踩著水花四處逃竄。
“誒,這位兄台,你怎麼總跟不才過不去?”
“替天行道。”
自是,鍾無問便纏上了花無憂,非是要教他回頭是岸。
當日坼黎行前,照玉問過他:“你若去了人間,豈不是全然見不著符離仙上了?”
坼黎說,他想知道,自己經歷一場輪迴,對符離的情分還能餘下多少。
真情或是執念,一試便知。
不想這一試,倒是試出了慕唯清的一身脂粉緣,摧折無數麗色嬌娥,入得花柳巷裡,更是如魚得水。
北川,鍾會山。
枯木,寒鴉,鍾無問的白馬。
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生死決鬥了。
山道上,鍾無問與花無憂兵戈相接,打得風雲變色,沙石狂走。直到日沉西山,天光次黯,二人方收了刀與筆,暫且講和。
“有時不才也想不通,咱們一直這樣鬥來鬥去,究竟是為了什麼。”花無憂把筆收入袖中,枕著臂膊在荒蕪了的草地上躺倒。
鍾無問扔下刀,斜倚著一塊山岩坐下,“本小爺也不想明白為什麼,只是爺一見到你,就想殺了你。”
“那還真是巧了,不才也是一樣。”
兩人於是雙雙大笑,養好精神後又繼續打鬥開去。
呵,這大約便是所謂的宿敵吧?花無憂想。
那個叫慕唯清的男人,大抵沒有遇著過這樣的人。
想及此,花無憂的嘴角噙起一絲笑意。
他向來以慕唯清為人生標杆,立志如那人一般堅守本心,大濟蒼生,因此事事都要與那人作比。殊不知,他這一世,乃至前一世,都是在同他自己作比。
作者有話要說: 清黎吃嗎?
☆、第廿六章 月老作強喜得人 鍾郎中計險失命
前事莫說,書接上回。且說太清天上,符離正閒散支頤著斜身而坐,看著銀蟾水鏡里打鬥的二人。
照玉悄躡走來,在他身旁抱膝坐下。
“敢問仙上,這些個日日夜夜,看的究竟是誰?”
符離不答反問:“那照玉仙上早有封邑,卻久居月宮,又是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