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那一陣風,在雨中猶如一道光影,迅疾閃過,只聽一間廂房門砰砰兩聲,再看去,卻依舊緊閉。

  顧翛方才聽見僧人說廂房的位置,他知道這邊的三間都是空的,便擇一間最邊角的。

  後續之桃花業障1

  黑暗中,一襲玄袍的少年將灰衣人抵在牆壁上,灰衣人頭上的斗笠掉落,露出他溫潤且驚世的容顏。

  抵得近了,彼此的呼吸可聞,寧溫身上濕透了的僧袍將泛著絲絲涼意,也同時讓顧翛稍微清醒了些。

  察覺自己的失態,顧翛心中有些慌亂,生怕寧溫察覺出他心中異樣的情愫,從此敬而遠之,於是來個惡人先告狀,冷聲質問道“你我雖只是一面之緣,但我視你如故人,何曾有過怠慢之處?你難道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居然不辭而別!”

  這個理由實在有些牽強,寧溫心中豈能不疑惑,但繞是寧溫是個智者,一時也不曾往別的方面想,畢竟他遠離那個被男人惦記的年代也遠了些,況且在他眼中,顧翛也只是個孩子。“貧僧獨居多年,竟是有些疏忽了,施主可否鬆手再言?”寧溫溫潤的聲音讓顧翛有些意動,心中實在捨不得如此貼近他的機會。嗅著清雅的氣息,顧翛強令自己鬆開手,轉身過去在几上摸到火石,將油燈點燃。

  待他做完這一切回過頭來時,卻看見寧溫濕透的僧袍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他完美的身姿,一頭墨發早已剃光,恰露出他修長的脖頸,眉目如畫,一雙宛若琉璃般的眼眸在燈火之下流光寰轉,比前些日子見著的時候更多了幾分出塵的意味。這種轉變令顧翛隱隱不安。“你在躲著我?”顧翛縱然已經認定這樣的事實,卻依舊抱有一絲的幻想。

  寧溫俯身撿起地上的斗笠,雙手合十,沖顧翛微微躬身“貧僧罪孽深重,無顏見故人之子,故而當日不辭而別,自此之後日日在佛前頌經贖罪,願故人一世安康。”“佛有說過,種下罪孽之後只需誦經懺悔便可消弭罪孽嗎?”顧翛從小耳濡目染,若說論經論佛,相信寧溫不是他的對手。寧溫斂目道,“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如果,我要你用自己償還,你可同意?”顧翛忽然綻開一抹玩味的笑容。寧溫怔了一下,道“施主若要取貧僧性命,貧僧自然心甘情願。”

  顧翛很想脫口而出:我非是要報仇,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但今時今日,他的情根尚淺,不過朦朦朧朧一些感覺罷了,再加之控制力也一向不錯,便將到了喉頭的話咽回腹中。“施主休息吧,貧僧……”寧溫話才一半,便被顧翛冷冷打斷,“你今晚就住這裡。”說罷起身去喚小沙彌準備熱水,又令僕從從馬車中取出兩套乾淨的衣袍。

  寧溫也沒有想到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能遇上顧翛,覺得冥冥之中似有菩薩指引,他欠的債終究是要還上的,正如顧翛所說,光誦經懺悔便想消弭自己犯下的罪孽償還,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活至今日,寧溫真覺得在這世上已經夠了,若是能用一條命換白素心裡舒服點,他情願如此,但他又怎會不知,若是白素想殺他,早十幾年前便殺了,恐怕她是最是不願意見到他罷了,寧溫有自知之明,所以不願與顧翛有一絲牽連。

  不大一會兒僕從抬著浴桶進來,顧翛下意識的擋住寧溫,幾個僕從只能瞧見僧袍一角,也並沒有太在意,畢竟,天雖已經黑透,時辰還尚早,請和尚講經打發時間,也可以理解。“你去沐浴更衣吧,你的佛祖不會保佑你不得風寒。”顧翛將手中的衣物拋了過去。

  寧溫神色眸色微微變幻,他閱人無數,竟絲毫看不透這個少年心中所想,少年明知他是仇人,為何還要對他好?縱然在言語上有些犀利,卻是出自關懷。在寧溫心裡,顧翛不過是晚輩,到了這個境況,卻也不曾拒絕他的好意,握著白色的寬袍,轉到屏風後面。寺院裡的屏風與貴族們所用的屏風不同,簡陋倒還是其次,最大的區別在於,比普通屏風矮,約莫只擋住浴桶往上一尺,也就是,站在那個屏風後脫衣,別人至少能夠看見光裸的上半身。顧翛見寧溫遲疑,嗤道,“同為男子,還怕我看你不成!”寧溫低低的吟了一聲佛號,才開始解衣帶。細數來,寧溫在人前寬衣的次數絕不超過三回,其中還包括七王強行撕破他衣物,還有被侍婢下藥那次……顧翛覺得嗓子有些發乾,他在幾前跪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但是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卻如魔音一般,一直引誘著他的目光。

  顧翛覺得奇怪,他小時候常常和父親一起沐浴,即便現在也常常和顧然一同去浴房,卻從未生出任何旖旎幻想,為何偏偏想看寧溫?想來想去,顧翛覺得不過就是看個男人,坦坦蕩蕩即可,為何要做賊心虛!這般自我安慰著,便就轉眼看過去。放浴桶的那個角落距離油燈甚遠,是以光線不明,寧溫恰好剛剛脫了上衣,瑩白如玉的皮膚在黑暗中也泛著珠玉般柔潤的光澤,只是他胸口、背上以及手臂上那一片片或深或淺的疤痕,觸目驚心!從這些疤痕上,顧翛仿佛看見他悽慘的童年,史書上只寥寥幾句,記載他因血統不明,從小被拋棄在冷宮,直到十二歲時,寧國需要送質子到雍國,他才被“重視”起來。顧翛呆怔著,卻忽聞有人叩門,然後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顧公子,小僧送熱水來。”顧翛盯了寧溫一眼,竟是起身親自去接水。“有勞小師父。”也顧不上瞧著他神情恍惚的小沙彌,顧翛提著熱水徑直走到浴桶邊,他將寬袖捲起,伸手下去探了探水溫,刺骨的冰冷從指尖傳來,便是自幼習武的他,也一個激靈。這座寺廟在山腳下,用的都是旁邊深潭中的水,潭水一年四季冰冷刺骨,夏季時端上一盆放在室內,能令整個室內涼慡一個時辰,可見其冰寒程度。“你,我馬上就洗好。”寧溫有些窘迫,他非是不能接受被別人看見赤身裸體,更何況對方是男人,但滿身的傷痕,就宛如隱秘的過去赤裸呈現在別人面前,這種境況讓他很排斥。顧翛燦然一笑,露出一口細白牙齒,“萬物於鏡中空相,終諸相無相。你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悟不透?不會是以為剃光了頭,就斬斷紅塵了吧?”萬物我都沒有看到,所以都不存在,就算看到,也只是一個影子在我眼中,所以諸般事物也都是虛幻罷了。顧翛言辭一向犀利又狠毒,頗有為止的遺風,所以白素才喜歡時不時的找他鬥嘴。寧溫雖然滿腹計謀,卻一直溫潤和氣,誹言他的人不再少數,多難聽的話也都聽過,可是卻不曾聽聞過這樣的奚落。雖是奚落,但看顧翛的形容又像是沒有惡意,不過是開玩笑而已。

  後續之桃花業障(2)

  最終,他也只是道,“是貧僧道行太淺了。”

  顧翛拎起桶,示意他閃開些,然後將桶中的水小心翼翼的倒了進去,伸手試了試,覺得水溫尚可,便道,“你多泡一會兒,否則明天免不了風寒。”

  顧翛從見寧溫的第一面開始,便不曾把他當做長輩,是以說話都是以平輩的口吻,有時候還有些像是教育晚輩。

  不等寧溫說話,顧翛便將桶甩到一邊,餘光瞥了浴桶中若隱若現的軀體一眼,抬步離開這個屏風後,翻身上塌。

  這張塌是室內有且僅有的一張,而且勉強只能夠容得下兩個成年人,顧翛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寧溫並沒有依言多泡一會兒,而是很快的便出來了,取了乾淨的面帕擦了身體,穿上顧翛命人拿來的白色寬袍。

  顧翛一瞥眼,看見一襲白衣的和尚,脖頸和面頰上有些水珠不曾擦乾,在微弱的光下反she著柔和晶瑩的光芒,襯著眉目如畫,真真有幾分寶相莊嚴的味道,但顧翛不喜。

  “多謝……”

  寧溫的話又是一半被顧翛截了話頭,“喚我輒淺。”

  寧溫發覺,少年不但脾氣琢磨不定,還喜歡用肯定式的語氣,雖然不算命令,卻有種讓人不容拒絕的氣勢。

  回答顧翛的,是一陣沉默,這個結果在顧翛的預料之中,是以也並無任何不悅,從榻上起身,邊走邊脫去衣物,口中還不忘道,“我不逼你,你願意喚什麼就喚什麼,不過,可否請教大師法號?”

  顧翛光裸著上半身,沖寧溫笑得如耀耀日光,明亮且又顯得真誠,令人一不小心便就忽略他話語中戲謔的意思。

  寧溫自然是不曾被迷惑,只是他不計較,溫言答道,“貧僧法號淨空。”

  顧翛也不嫌棄水是用過的,直接便進了浴桶。

  寧溫耳根有些發熱,這些年來,他真的是每日只知道看花賞景了,方才顧翛讓他先沐浴的時候,他竟也不曾推讓顧翛先洗。

  其實,這也怨不得寧溫,他二十歲以前活得甚累,無論是衣食住行都要提防別人下藥,所以他從來不曾與人一同沐浴,哪怕是在同一個房間,每次也都是一個人糙糙洗了結束,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不是一時半會能改的。

  不經意想起過往,寧溫眉頭不自覺攏了起來,神思也不知飄去何處。

  “你在哪家寺院剃度?”顧翛洗澡也很快,問話的時候,已經開始穿袍子了,他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卻打算尋個日子去將那間廟拆了。

  “是在天龍寺。”寧溫那日向一個樵夫打聽,才知道天龍寺是最富盛名的寺廟,便前去請求住持為他剃度。

  寧溫做寧皇時,福緣大師曾見過他,並且佛教能有今日的地位,寧溫起了一定程度的推動作用,至少在他在位期間,並不曾為難過佛教,所以福緣大師心中感念,便親自為他剃度。

  在去天龍寺之前,寧溫也曾想在寺中做僧侶,但見寺中香客絡繹不絕,且都是些權貴,怕惹上世俗,便決定做一名游僧,走到何處便是何處,若是覺得不行了,便尋一處清幽坐化。

  顧翛皺眉,天龍寺他也曾去尋過,恐怕那時寧溫已經剃度完了吧。

  這寺廟他可不能拆,他若是拆了,第一個發飆的絕對是他的母親,但是讓那一幫和尚不得安生,他有的是辦法。

  “時辰不早了,安歇吧。”顧翛上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能夠有一個人在身邊安睡而不必猜疑,這是寧溫曾經的夢想,這無關於情愛,只是想有這麼個人而已,不過從未有這樣的機會罷了。以前他倒是信任顧風華的,但一個男人總不能對另外一個男人說“你陪我睡覺”吧尤其是在那種男風盛行的情形下,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顧翛以為寧溫要拒絕,卻不想他卻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便將几上的油燈吹熄,在另一邊躺下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