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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露行穿了一身純白的連衣裙,袖子上戴著黑紗,陰沉著臉,飛快地走進杜娜莎的靈堂。她走進來時,衣裙在秋風裡微微飄動,令人想起死去的白蝴蝶的翅膀。她一路上都是不聲不響的,只聽見高跟鞋敲打在樓梯間石頭地面上的聲音,以及進門的剎那,她對門口主持喪事的杜娜莎家親戚的低語。“我是她的同學。”她說。隨後抬起眼睛,掃了掃坐在屋角的江落。

  按照風俗,靈堂設在杜娜莎家裡,得設整整三天,供人前來弔唁。弔唁的人很多,甚至才認識沒多久的大學同學們也來了,不過沒有一個人比林露行顯眼。她個子很高,臉色蒼白,面容嚴肅又極其美貌,具有一種不可抗的震懾力,所有人自然而然地給她讓開了一條路,使她能夠輕而易舉地穿過人群,來到死者的靈位前。林露行不用別人吩咐,就熟練地從一旁拿過紙錢,點燃了扔進火盆里,隨後恭敬地對著杜娜莎黑白的遺像拜了三拜,在香爐中上了香。

  九月下旬,天氣仍有些熱,為了透氣,客廳通往陽台的門打開了,外面的清脆的鳥鳴不時傳進悲哀的人們的耳朵里,陣陣秋風吹卷著散落在地上的紙灰。林露行做完這些弔唁的程序,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逕自走到了陽台上,望著外面枝頭的桂花。不久前下過一場雨,天空碧藍如洗,桂花香氣愈發濃郁,夾雜在香燭紙錢嗆人的氣味里,顯得甜膩而旖旎,似乎過分的不合時宜。

  江落已經以好朋友的名義在這裡守了兩天,一見到林露行不請自來,非常擔憂,她很害怕林露行另有目的,會在這裡鬧出什麼亂子,戰戰兢兢地跟在林露行身後,和她一起走到了陽台上,林露行轉過身,看見她,立刻把手伸到她身後關上了門,只把她們兩個留在靈堂外面。靈堂內的聲音頓時朦朧了,林露行用充血的雙眼,死死盯住江落的眼睛。

  “她是故意的。”她以一種極低的,但是咬牙切齒的聲音說:“你信不信,她是為了報復我……”

  江落看著她眼睛裡的血絲,知道她這兩天晚上肯定也沒睡好,虛弱地笑了笑,對她的恨語表示寬容。“我不知道她要報復誰。”她說,覺得有點兒累,在地上蹲下了,抱住腦袋,發出飲泣般的聲音:“可她是送了自己的命,她不管報復誰,首先都是在報復我,她做到了。”

  林露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喃喃道:“確實,她是在報復你。可我也知道她恨我,她早不自殺,晚不自殺,偏偏要在那天晚上自殺。她是故意的,我前天才穿了婚紗,她今天就讓我穿喪服。”

  “你說話太誇張了。”江落不想再聽,阻止她說下去,有氣無力地道:“你實際上也沒有穿喪服,我們誰也沒有資格給她穿喪服。至於杜娜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也許有很多原因,這其中有我的不對,我太大意了,有很多事情,其實是做不得的,我卻做了。可是……”她仰起腦袋:“可是有一件事,我這幾天一直想,你那天在婚禮上確實不該那樣刺激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露行吃了一驚:“難道她是因為我揭穿了她的那些把戲,所以自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落痛苦地搖了搖頭,她好像在努力思考,片刻,眼神卻茫然起來,揪著自己的頭髮:“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也許我說錯了,對不起,請原諒我。”

  但林露行的怒氣很盛,她沒有管江落,繼續說了下去:“我那天是說了,可我不是想要她死,我是說給你聽,難道在你看來,被人造謠,我該永遠忍氣吞聲?她可以造謠,我卻不能說實話。”她笑了一聲:“江落,為什麼你從來不體諒我,你不想一想我又……又受了怎樣的傷害呢?”

  她的這一笑淒楚至極,而且十分憔悴,使人心折。江落心裡又刻上了新的傷口,江落痴痴地瞧著她,看見林露行放在身側的手正在顫抖。江落的思緒完全混亂了,自從看見杜娜莎的屍體,她這兩天一直過著地獄般的日子,她受了太多折磨,已經無法像正常人那樣思考,在疲憊的麻木中,她感受到反覆的疼痛,淋漓不斷的濕血在她的傷口流淌著,從來沒有結痂癒合的時候。林露行的這一個笑容,她細聲細氣地說的那些話,令她再度想起了她的罪惡,她不應當把哪怕一丁點兒錯誤加在林露行身上,她自己才是罪魁禍首。同時,江落痛苦地意識到,即使在杜娜莎殞命之後,她那種齷蹉的念頭也完全沒有消弭,反而因為失去戀人的打擊而愈發加深。

  “其實,我也想過乾脆不要說它。”林露行來回踱步,又說:“我忍了很久,因為以前……以前我是信任你的,也信任我自己。可是我還是得說,我必須讓你知道,江落,這對我不公平。”

  江落重新把頭埋下進臂彎,幽幽地嘆氣:“造謠的事,我其實早就料到了。我不傻,我問過她……不過我確實不知道,你居然……居然會那樣找男人。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你選在了最不合時宜的時候。你以前從不和我解釋,現在又為什麼非說清楚不可?你不該,不該在結婚的時候,不該在我們已經交往了兩個月的時候說出來,你不該追究過去的事,因為這是於事無補的,反而會傷害我和杜娜莎。林露行,感情的事本來就不存在什麼公不公平。”

  “那麼你真覺得我錯了。”林露行瞪大眼睛,說道。她的語氣狂亂起來:“其實是我錯得還不夠,我其實還有更多的事情沒有說……正是我對她太寬容了,才會讓你還坐在這裡弔唁她,還騙她的爺爺說是她的好朋友,你真可笑!江落,我現在要告訴你,你以為杜娜莎真是那麼簡單的人嗎?她遠不止造謠而已。高中的時候,你和我都被她蒙在鼓裡,被她耍得團團轉……”

  “不管怎麼樣,她現在已經死了!”江落受不了她這樣侮辱杜娜莎,強硬地打斷了她:“死者屍骨未寒,而你今天跑到她的靈堂上,她家裡,來講她的壞話,這是我看到的,我希望你不要這樣,你是……有家庭的人。”

  “她死了,她死了,所以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被原諒了!她只要一死,就是個十全十美的好人了!照你這麼說,每個死刑犯都是清白的,甚至還要受到憐憫!”林露行竟然暴躁地叫了起來,江落正對她忽如其來的歇斯底里感到錯愕,心想也許自己說的太過分了,她膽怯著,猶豫該不該上前安撫,又怕她亂喊亂叫被人聽到。林露行忽然跺了跺腳,傷心欲絕地道:“我今天就不該來。我不該來!”她猛地掉轉身子,打開陽台的門,跑了出去。

  江落扶著牆站起來,由於起身太急,眼前一片模糊,頭也很暈,腦袋裡嗡嗡作響。林露行穿過靈堂,跑到大門口,一把扯掉袖上的黑紗,扔進門口的箱子裡,江落模糊的眼睛看見她白色的裙擺在門外一閃,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急促地響著,隨後漸漸消失在樓道中了。

  林露行的舉動過於引人注目,幾乎每個人都目送著她離開,有認識她的同學,忍不住在那裡竊竊私語,靈堂的氣氛被搞得一塌糊塗,這使江落更加無法忍受。江落慢慢挪進屋子裡,朝林露行離去的方向露出一個苦笑,隨即,她挪到原本龜縮著的角落的座位上,和之前一樣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她的腦袋比之前更疼了,腫著的眼睛被煙火一熏,視物更加艱難,她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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