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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我們只需要看著就好。”大臣們對奧菲莉亞的這一舉動議論紛紛,卻最終未敢置喙半分,“鐵血之王”說一不二的名聲在數年內已經深入人心,即使奧菲莉亞扣下了這個堪稱振奮人心的好消息,還專門囑咐說不要傳到青歌耳邊,那大臣們即使再納悶再不甘,也得生生受著。

  奧菲莉亞下朝之後,怔怔地看著那把刻有精緻繁複的荊棘紋樣的長劍走了神,眼睛裡便瀰漫上一片淡淡的霧氣,她用力眨了眨眼,將所有的心緒都斂了下去,嘆氣道:

  “青歌啊……”

  “這種事情,我是真不敢告訴你。”

  這讓她怎麼說,讓她去告訴青歌,你有恢復感情的可能,只要你的授業恩師死去,便可以用他的生命交換回你的感情,然後繼續為奧斯曼效力?先不說她和奧斯曼有沒有那麼大的面子,就單單說授業恩師這個點……

  誰不知道赤焰法聖青歌,年少時師從百家,博取眾長,根本就沒有一個固定的導師啊,難道要一個個全都拎過來砍了頭?就為了讓她恢復感情?諸神在上,那也太荒唐了,殺雞焉用牛刀啊。

  而且最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誰就能百分百擔保,授業恩師的性命就能交換回法師的感情?黃金領主門徒眾多,幾乎可以說像他的老師戈林一樣桃李滿天下了,可是到頭來,恢復了感情的也只有那麼寥寥數百人,這其中肯定有什麼最為關鍵的因素被人們忽略了!

  “怎樣才能讓她恢復感情呢……”奧菲莉亞將臉深深埋在雙手裡彎下腰去,從來不展現於人前的脆弱只有在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來:

  “青歌,我不奢求你能救奧斯曼了……”

  “我只求你下來看看我。”

  她所有的堅強與自矜,所有的傲骨與智慧,在那個赤金色長髮的女子離去之後,就好似烈火烹油般猛然增強了無數倍,幾乎是在用拼盡全力燃燒自己的方式帶著垂垂朽矣的奧斯曼一路往前沖,絲毫不敢停下休息。

  然而奧斯曼現在需要的,不僅僅是能扛起國家的硬骨頭,還要有人來應和她,阻止她,剛柔並濟,才能調配得當,將這個國家帶往更遠的路上去。

  九丈法師白塔之上,長風浩蕩呼嘯而過,鎏金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華色伸出手,接住了空中那隻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蹁躚的紙鶴,掃了幾眼便隨手丟開,一任那張灑金燙花的信箋從空中飄蕩而下,好久過去了也沒能落地,轉過身來對著還在埋首苦讀的青歌笑道:

  “青歌,你看看我啊。”

  青歌當真也就十分聽話地抬起了頭,看向了倚在欄杆旁邊的華色。今天她穿了一襲素白的長裙,渾身上下什麼首飾都沒有,黑髮及腰,眉眼帶笑地倚在玉白的欄杆上的樣子別提多好看了,就連青歌都微微地笑了起來,丟下手中的書本淺笑著說:

  “華色真好看。”

  “別站那麼遠,走近一點,讓我看看你。”

  然而華色卻搖了搖頭,踮著腳趴在了欄杆上,看著浮雲悠悠掠過,連嘆氣也一起變得悠悠的了:“青歌呀……青歌親愛的。”

  “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訴你,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到頭來,都不知道說什麼的好,那還是都說了吧,免得我以後……不放心。”

  青歌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你說什麼呢華色,快下來,欄杆那裡太危險了。”

  華色斂著眼睛輕笑了一聲,更加閒散而怠懶地倚在了欄杆上:“你別嫌我囉嗦——可是就算你覺得我多此一舉,我也還是要囑咐你的。你要多做好事,謹言慎行,好不好?要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就算你是個好人,可是要是人人都說你不好,那你也百口莫辯的啊。”

  “強極則辱,剛過易折,你和奧菲莉亞女皇如果要聯手統治奧斯曼的話,你們勢必要有一個人負責退步,來扮演和稀泥的角色的……”

  青歌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理解為什麼華色突然要這麼說:“你說什麼呢,華色?我都說過我不會下塔的了啊。”

  華色溫柔又傷感地凝視著青歌,眼睛裡倒映了一整個天空的瑩藍與潔白,倒映了漫天的雲色與長空。許久之後,她輕輕一笑,說:

  “青歌。”

  “你要記得我——”

  話音未落,她便就著這個踮著腳的姿勢猛地將身子往後一仰一壓,輕飄飄如羽毛般將自己送出了欄杆!長裙翻卷如雲,姿態乾脆利落,果決得毫不遲疑!

  長風呼嘯,浮雲渺渺。一襲白衣,長發披散的華色幾乎是瞬間就消失在九丈的高塔上了。

  青歌瞳孔瞬間緊縮,下意識就抄起龍骨法杖想將華色撈回來,卻發現法杖已經不知道被華色放在了哪裡,而她雙手結印要發動風行術的時候,華色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里了。

  用來布作防禦法陣的風鈴聲開始浩大地迴蕩,奏起不知名的、古老的輓歌。

  青歌想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欄杆邊上,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反應已經慢了不止一個半拍,僵硬得不聽使喚,而與此同時,那一張之前被華色扔下去的紙,飄飄揚揚著又被狂風卷了上來,不偏不倚地掠過青歌眼前,又打了個旋兒,飛遠了。

  青歌一瞬間渾身血液倒流,四肢百骸,一片冰涼。

  她的視力向來很好,自然也看清了那張信箋上,印著斯佩德千瓣玫瑰的徽章和奧斯曼帝國黑鷹藍獅的紋樣,而那一句龍飛鳳舞的話語,也跟隨著紋章一起變成了尖銳的刺,深深地扎進青歌心裡了。

  ——法師至愛至敬之人突遇不測,或許可以喚回他們的感情……華色藥劑師,你要不要試一試?

  從高塔之下傳來幾聲幾乎能撕破人耳膜的尖叫:

  “這是什麼玩意兒啊?!都摔爛了,好嚇人,快找人搬走!”

  “誰墜塔了!守門人,你讓我們進去看一看……”

  “是青歌法聖嗎……不,不對,這個樣子不像!是那位藥劑師嗎?”

  青歌怔怔地倚在牆上,竟是連下塔去確認華色生死、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在牆角,嗚咽了好久之後,終於嚎啕大哭了出來。

  聲聲悽厲又喑啞,如夜梟嘶鳴,杜鵑啼血,聞者無不傷心——卻再也不會有人聽到了。

  “青歌要下塔了嗎?”奧菲莉亞接過加急快遞來的書信,眉眼間帶著不容置疑的欣喜與得意的神氣:“那感情好,我去接她——”

  “皇帝呀。”大臣們苦苦相勸:“青歌大公、青歌法聖她……”

  “華色夫人為了喚回她的感情,已經從九丈法師塔一躍而下、死無全屍了,青歌法聖剛剛喪偶,您也是新孀,要不要避嫌一下,派個禮官去接她好了?”

  奧菲莉亞整個人都驚得幾乎跳了起來,顫抖著雙手將千瓣玫瑰的家主印章打翻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這位大臣還真就特別實誠地給她重複了一遍:

  “華色夫人墜塔自盡了……”

  “這不可能!”奧菲莉亞下意識地就反駁道:“華色那麼喜歡青歌,怎麼會……”然而說著說著,她下意識維護這倆人的話語就被什麼東西給悄然截斷了,最後一句話完全沒有說出來的機會便消弭在了唇畔:

  “我不相信,我要去接她回來。”

  大臣們繼續苦口婆心地幾乎要哭出來了:“皇帝!皇帝!奧菲莉亞女皇啊,請您三思,現在已經開始有人在傳播謠言,說是您……”

  “您苦戀青歌法聖多年,求而不得,才逼死了華色夫人的!”

  就好像九天之上直擊下一道神雷,把奧菲莉亞從頭到腳劈了個正著,她僵硬地收斂了自己所有的動作,沉默半晌後輕聲道:

  “諸神在上……你們說什麼胡話啊。”

  “單方面的、不能訴諸於口的感情,除了我本人,還有誰有資格說我苦呢。”

  “我喜歡青歌……而且的確喜歡了她好多年了,但是這種事情,我是絕對不可能,也不屑於去做的!”

  大臣們還在被這個信息量過大的消息打擊得呆若木雞的時候,奧菲莉亞已經走出大殿門了。她抬起頭看向湛藍的天與潔白如絮的浮雲,在被猛烈的陽光刺得雙目酸疼後,才緩緩仰著頭流下一滴淚來。

  第102章

  人的一生,都在追求其幼年時期未能得到的東西。

  貧窮者偏執地追逐著金錢,自卑者努力偽裝著自傲,容色姝麗姣好的人過去可能面容醜陋平凡,沒有安全感的人便形成依賴體質,抓住一點點微末的溫暖就死不放手——就好像這一點兒溫情便是他們的整個世界一樣。缺愛的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一份穩定的、完美的愛情,卻很少有人能如願。

  一封印著青族荊棘紋章的信箋被從九丈法師塔上珍而重之地用加密了無數重的法陣運下塔,十萬火急地從麗都送往皇城,而這封信中寫的什麼,卻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人們——乃至後世史官們也只能對其加以諸多猜測,到最後,總是用一句話來結尾:

  那份密信仿佛預示著那個短暫而輝煌的“雙王共治”的時代的開始,與“綠野亂政”的真正結束。

  而唯一可被世人所知的真相則是,“鐵血之王”奧菲莉亞·斯佩德,在接到了她的摯友,現任青族族長的來信之後,便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速度,在短短半日之內橫跨半個奧斯曼,來到了九丈高的白塔之下。

  當日,烈陽當空,天氣好的一點兒霧霾都容不下,陽光也恰似數年前青歌登塔之時一般,璀璨而明亮。奧菲莉亞慘白著臉——畢竟傳送法陣太讓人噁心了——匆匆從傳送陣中現出身形,糙糙扶正了冠冕便提起錦繡的長裙向法師塔的正門趕去:“青歌……”話音未落,便頓住了。

  她本想叩開法師塔的大門,再以最隆重的禮節將眼下奧斯曼最為尊貴的法師恭迎下塔的,結果沒想到她還沒走近呢,就看到了在法師塔的台階上,安安靜靜地坐著個人。

  奧菲莉亞慢慢停下了腳步,停在了長長的大理石台階的第一階前,看著那個髮絲上都已綴滿夜露的女子,輕輕地、生怕驚擾了她的美夢般又叫了一遍:

  “青歌?摯友,我來接你了。”

  而在聽到了她的呼喚後,金紅色長髮抱膝而坐的女子才微微動了動,四肢都明顯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了,抬起頭輕輕點了點,示意奧菲莉亞走過去。

  奧菲莉亞走近了才發現——

  青歌消瘦了好多,幾乎到了伶仃的地步了,她的唇邊掛著一抹茫然的微笑,眼睛裡也沒有一點兒歡樂的神氣。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一聲不響地坐在台階上,翠綠的眼睛裡一片茫然,卻又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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