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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的霧氣翻騰變幻,一縷艷紅在其中漸漸顯現,長裙曳地的女子屈膝跪坐在地上,姿態如同水墨畫中走出的嫻靜仕女。火紅本是種熱烈的色澤,卻被她演化成種沉澱的寧靜,紅衣女子垂目,恭敬道:“絳紅見過前輩。”

  白澤將赤-裸著的主人固定在青石和自身之間,一絲不苟地擦洗懷中人的身體,漫不經心的語調中含著種藏不住的慵懶恣意:“嗯?”

  絳紅的態度愈發順從,她躬下身體,長長的發流蘇一般披散在地面上,有些忐忑道:“晚輩有一事相求。”妖族崇尚力量,而心思靈巧的罌粟花精已從這陌生的同類身上察覺到種深不可測。

  作為無法離開本體的花精,絳紅從來只有獨自在這荒漠深深的山谷中流連,她的所見所思,都被限於這方寸天地,限於石觀音和她的女弟子們、還有她的男人們。

  遠古時期,路邊隨意的一朵小花都可生出神智,而至如今,花精這一存在是何等稀少,稀少到白澤也不免來了興趣。他凝神瞧去,視野中便可清晰地描摹出女子嬌弱的臉龐和瀑布般的長髮——並不是純正的黑色,而是深紅近黑,其上繚繞的絲絲黑色氣息如此沉鬱而絕望。

  白澤若有所思道:“我聽說東瀛最美的櫻花,正是因為樹下的屍體化作養分,才開得美麗無匹。”石觀音心思狠毒,山谷中死去的人當然不會被好好裝殮下葬,而是直接埋葬在罌粟花海之下。充滿執著和強烈怨氣的魂魄,是滋生靈智乃至法力的絕佳材料,然而如此催生而出的花精,周身縈繞邪氣,成就也僅止於此。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將與這片土地永久地束縛在一起。生命無盡,束縛也無盡。

  自由與生存,在天平的兩端不能調和。紅衣女子的語聲柔軟,其下卻蘊藏鐵石般的決心,慎重道:“還請前輩不要阻攔。”

  世事輪轉,不過如此而已。妖族從來都是損人不利己的生物,即便瞧上去再純良再無害,下地獄時是必然要找好些個伴兒的。白澤這樣想著,一邊遞過無花的衣服,緊接著想要幫主人穿衣的手卻被一把打開,小和尚瞧著他,眉頭深鎖,欲言又止,那副模樣配合泛著些粉的身子,倒是誘人得緊。

  白澤久久地凝視著無花,忽然笑了起來,如同二月春風吹過柳枝,語聲也是柔和的,柔和地一如清晨木葉上的露珠,幽幽道:“石觀音的弟子裡有一個頗為受寵的,名字也是紅呢。”

  絳紅語聲中帶上種笑意,顯然已明了白澤的意思,她躬身行禮,輕快道:“晚輩告退。”

  一縷艷紅消散於茫茫白霧中,也不知是真,還是幻?這世間,究竟有多少人類所不知的存在?天空無垠無際,星子淡淡閃爍,光芒傳自亘古,亘古早已消亡。

  無花整理好了衣襟,忍不住將詢問的眼神投向白澤。

  迎著他的視線,白澤輕笑,笑容鋪展開來如同月下曇花,前所未有的柔和與莊重,仿佛帶著種宿命的不可抗拒,星光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灑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突然多了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毫無遮蓋的身體從陰影處漸漸顯現,每一處都仿佛是技藝冠絕世間的巧匠精雕細琢,看似單薄的身形下蘊含著傾世的力量,仿佛不言不動的雄渾山脈,地底卻深藏著足以摧毀萬物的火熱岩漿。這具軀體如此完美,一舉手一投足好似都連接天地運轉,無花首次體會到原隨雲最初的感覺,眼前這個少年仿佛就是“道”的化身。

  佛道殊途,殊途豈能同歸?而今,即便穿著僧衣,他也早已不再是個和尚了。無花有些自嘲地想著,輕笑出聲。星光映照下,只見他目若朗星,唇紅齒白,面目姣好如同少女,而神情之溫文,風采之瀟灑,卻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擬。他全身上下,看來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縱令唐僧在世,玄奘復生,只怕也不過如此。

  白澤的眼睛亮了亮,忍不住上前將主人擁住懷中,細細嗅聞他的味道。無花不自在地掙了掙,便也隨他去了。

  大漠的夜如此荒蕪而沉寂,讓人心底一片冰涼,陪伴的自己的妖族的身體卻一如既往地溫暖,溫暖如同漂泊的旅人停靠偎依的港灣,無花輕輕嘆息,也緩緩抬起雙臂,擁住了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半晌,無花輕輕掙脫開來,遲疑道:“絳紅……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白澤眉眼彎彎,話鋒一轉道:“從今日起,她便是長孫紅。”奪舍本是邪路,這世上卻已沒有能夠克制妖族的力量了——除了冥冥之中的天道。

  長孫紅本是石觀音的棋子,如今握著這顆棋子的人卻是白澤。下棋的人運籌帷幄,以為一切皆是瞭然於胸,她又如何得知,自己是不是另一盤棋的棋子?

  無花一時失語。

  這個夜晚似乎註定是不平靜的。夜涼如水,冷風如水般流淌,溫雅悅耳的少年聲音在風中縈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不著寸縷的少年揚了揚手,霧氣便散去如同消退的潮水,現出其後的青衣少年來。原隨雲的衣料還是那樣華貴而不過火,臉上帶著種安詳的神色,他笑得很真誠,一雙眼睛卻是空虛、寂寞而蕭索的。

  無花下意識地擋在了白澤身前,皺眉道:“貓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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