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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月話機一轉,忽然向白垣發出邀請:“你不是在等那個人嗎?我替你算算他何時將至吧。”

  白垣一愣,欣然點點頭。

  只見,松月從袖中掏出三枚銅錢,攏在手掌中,來回擲了六下。

  松月閉目一算,眉頭一皺,似有不妥。

  白垣關切一問:“如何?”

  “不日將至,然,似有故人歸,實則長別離。”松月收起銅錢,微微一笑,“其實不然,這卜筮之術也不可盡信,若有心相聚,即使刀山火海也有人在所不辭;若無心相見,哪怕同處一檐之下,也不願側面相迎。”

  “先生所言極是——其實長別離也無妨,只要能再見上他一面,隨即叫我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也甘之如飴。”

  松月聞言怔住了,從兩人相逢開始,白垣的情緒就幾乎是單薄寡淡的,好奇是淡的,笑是淺的,然而他現在說這話時,卻能讓人明顯感覺他的渴望和偏執霎那間沸騰起來,濃烈熾熱得幾乎無法抵擋,讓人為之一振。

  這才讓松月真正覺得他是有七情六慾的紅塵俗人。

  “你這話說的話,對方莫不是個俊俏的小姑娘吧。”松月打趣道。

  “非也。”白垣似乎是有所顧忌,但猶豫片刻後還是說出了口:“他是我兄長,我們自幼一塊長大。實不相瞞,我其實是父親在外尋歡和一名樂坊歌姬生下的,連冠父姓的資格都沒有,在府上任何的奴婢的地位都比我高。我兄長卻是父親與大夫人的嫡子,自當繼承下屆家主之位,自然高高在上。然而他卻不像其他人那樣鄙夷我,而是真心實意將我當做他弟弟看。若非有他,我能否活到今日都是個問題。”

  “你們兩兄弟真都是情深義重之人。”松月感慨道。

  “不過分別前我讓他失望了,他離開的時候心裡肯定還在責怪我。時過境遷,舊事重提也於事無補。不提倒好。”白垣憶起往事,不免暗自神傷。

  大雨如注,院裡的積水漸漸沒過地板上參差不平的磚石,由高到低,匯入一處坍陷,成了個小水坑。

  一輪圓月倒映在水裡,反覆被雨水鞭打,始終聚不成一塊完整的圖形。

  此地荒涼,殘垣斷壁,滿地破瓦碎礫,不見一縷萋萋。

  電閃雷鳴,兩人高的無頭神像在閃電下露出猙獰的面目,被松月調轉了方向的腦袋宛如一個虔誠的朝聖者,跪在在蒲團之上,千年萬載如一日地匍匐、膜拜著已然殘缺的神像。

  松月望著那神像的後腦勺,微微愣神。

  他吞了口唾沫,卻感覺猶如千刀萬剮凌遲著自己的食道,但水是不能再喝了。

  雨勢漸漸小了,屋檐上沉悶的敲擊聲漸漸低了下去,被大雨沖刷過的夜空晴朗無雲,滿天繁星點點。

  他心想,明天應該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他心裡一動,忽然出聲打破平靜。

  此刻,白垣正望著他出神。

  “我為你算上一卦,當做是報答你燒餅的謝禮可好?”

  他其實純屬無聊得發慌,想找點事做。

  白垣淺笑點頭。

  松月又取出那三枚銅錢,然後落地時不知怎麼回事,那三枚銅錢竟然都被卡在了地面磚塊的縫隙之中,成了個精巧得不像話的勾股圖。

  松月無語以對。

  他不信邪又收回來反覆擲了一次,結果這次一枚銅錢直接掉進了地縫裡,掏也掏不出來。

  “要不等到破曉後再擲卦了,這地面參差不平,多有暗縫,銅錢物小怕是不好利用。”

  松月認為他說得有理,於是把剩餘的兩枚銅錢收回袖中,期間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剛剛為白垣兄長擲卦時,一連六次,次次成功,怎麼這回就次次不成了呢。同時他又極不甘心那枚銅錢就安息於此,兩枚銅錢可買一個皮薄餡大的肉包,一枚銅錢就等同於半個肉包,讓半個肉包苟且在這旮旯角里,而是不是進入他五臟府里遨遊太虛實在是暴殄天物!

  銅錢算卦用不上,那就無事可做了,松月幾乎閒得發慌——他明明已經三日未眠,身心俱疲,卻精神得要命,那種明知自己身體疲憊精神卻格外亢奮的狀態令人不住地發慌,他只能靠找點事做消磨自己多餘的活力來壓抑那些難受。

  於是他又提出:“要不我替你看手相吧。”

  白垣一愣,似乎是有點無法理解他,但還是緩緩舉起了自己左手。

  “左右手都要。”松月補充道,“男左女右都是哄騙你們這些門外漢的,一左一右象徵一陰一陽,一個先天一個後天,合起來才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脈絡。”

  白垣於是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松月握著他冰冷的兩隻手,目光專注細細研究了好一會兒。

  這人的面相是個寫著福澤深厚四個大字,而他的掌紋卻告訴松月此人一生坎坷,生得艱難,死也不得善終。但命中始終有一個貴人,一直在替他分擔災禍,松月想,這大概就是白垣所說的那位兄長,不過從末梢交錯的地方來看,那人卻也導致他悲催結局的主要助力。

  “如何?”白垣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他一張蒼白的臉在火光耀映中宛若上好的白瓷,素淨純粹得近乎驚心動魄。

  “你今年貴庚?”松月忽然問道。

  “年方十七。”

  松月心跳一滯,覺得無比難過和為難。

  因為他不能告訴白垣他最終將慘死,而且死期將至。

  這孩子的命格故事到十八歲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他的卜筮之術再出神入化,他本人也不過是一俱六根不淨的凡胎肉體,即無逆天改命之力,也無起死回生只能。他窺見了白垣大半的人生及結局,知道其中淒風苦雨不曾有片刻停歇,然而,縱使他再喜歡這孩子,再憐憫其遭遇,他也只能冷眼旁觀。

  因為這是天,是命,是道之所定。

  朗朗乾坤,萬物自有定數。

  人貴有自知之明。

  “你——是個很偏執的人,很多事哪怕你堅持到最後發現不過是徒勞一場,也不會後悔。所以註定你這一生坎坷,但事在人為,未來如何誰也不能斷定,連天道也不能。”

  這天道似乎是為了應和他,轟隆隆毫無徵兆地落下了一道驚雷。

  松月心想,這是天道警告他不要再心口不一了麼。

  他近乎是喪氣地自欺欺人著,哪怕他明白這孩子大限將至。

  他忽然感覺全身力氣在瞬間泄盡了,奔波多日的疲倦一股腦兒地襲來,他腳下一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白垣連忙一扶他,關心問道:

  “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有些乏了。”他抬起手搖了搖,“讓我,讓我休息一會兒。”

  白垣收拾了一下髒亂的地板,清出一人大小的乾淨地方供他休息,松月拿手枕在耳邊,片刻鼾聲漸響,想來真是累壞了。

  夢裡繁華落盡,大片的枯草隨風飄散,枯黃乾瘦的枝椏上停留著一隻通體明黃只在左右喙邊各有一點嫣紅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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