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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默蚩成默默抬起手來,輕輕指了指李歌樂身後:

  “它可以。”

  所有人都順著她手指看過去,李歌樂身後,端坐著神態安然的金蟾,原本也目不轉睛盯著淮棲看,忽而見所有人都望向自己,一仰脖子神氣地“呱”一聲,聲如洪鐘。

  戥蠻註定永遠都不會懂,從他當初為逃避責任捨棄全寨一走了之那刻起,這一生都終究是錯。

  阿諾蘇滿從未吝於救他,他卻始終不肯相信那雙善意的手,那雙手便如同噩夢,生生世世扼住他的喉嚨,再也未曾鬆開。

  所謂宿命,到底還是自己選的路,參不透的,也只是業障罷了。

  戥蠻是在牢房中聽聞淮棲獲救的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表情,便笑了。

  成王敗寇,他已經沒有活路。自由,比任何時候都更遙遠。遙不可及。

  惡人谷有句話,叫做“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可他從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永不受苦”的真正含義。

  在這偌大江湖,若是得罪了浩氣盟,尚可入惡人谷,可若連惡人谷也得罪了,便是天涯海角也再無立錐之地。

  更何況,那“大人物”究竟是正是邪,甚至是男是女,他都一無所知。想殺他的人太多了,多得連他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才能活命。他曾經只是個懵懂少年,後來他是個蹩腳的質子,再後來他變成了冷血的劊子手,再後來,他什麼都不是了。他只是頭被趕出群落的孤獸,只有死了才能結束一切。

  他只能笑,笑這混沌世間,到底怎樣才能活得像個人。或許他從一開始就錯了,可他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多可笑。

  與他一牆之隔關押著寶旎,月冷西那一針又准又狠,幾乎廢了他全部功體,不過留他一命待審罷了,他現在周身癱軟,想自裁都做不到,但他不在乎。他靠在牆上,聽見戥蠻的笑聲,緩慢地捂住了臉。

  “阿蠻哥哥,你怕麼?”

  他聲音很低,戥蠻的笑聲卻停了。

  審問持續了三天三夜,戥蠻始終未曾開口,用來談判的籌碼沒有了,他已經在等死,說與不說毫無差別。他突然覺得死了也好,他為活著掙扎了這麼久,現在一切嘎然而止,不如安安靜靜面對死亡,至少此時此刻他很平靜。

  這一生也從未如此平靜過,挺好的。

  到第四天,審問的人沒有出現,戥蠻想,該是到時辰了。若說在這浩氣大營里,還有誰會對他有一絲耐性……

  牢門被打開的那個瞬間,戥蠻有些恍惚。

  牢門外站著的不是索命的劊子手,而是那個險些亡於他手的萬花。

  萬花看上去比以往更瘦弱,大傷初愈,臉色蒼白得厲害,眉眼間都是憂慮和焦急。他以前很少會有這種表情,記憶中他總是淺笑著,偶爾輕拂鬢邊碎發,舉手投足清麗淡雅,時而孤傲絕塵,像極了他那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師父,時而又嬌俏頑皮,滿眼都是好奇和歡喜,那雙眸子總是亮晶晶的,像一道光。

  那道光曾離他那麼近。

  “淮棲。”

  戥蠻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他呼喚著這個名字,卻覺得聲音像從別處發出來的。他喉嚨一陣發緊,沒能喚出第二聲。

  淮棲看著戥蠻,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什麼來。

  他還清楚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毒蟲冰冷的螯牙刺入脖頸的恐懼還未曾消失,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都沒能明白,他一直在想對與錯,情與理,然而這些對戥蠻來說都不值一提。

  無關是非,也無所謂正邪,這個男人只是近乎偏執地追逐著什麼。以至於他全然不顧了,什麼都可以捨棄。然而捨棄的越多,越是追趕不上。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場死局。

  每個人都難免一死,可不該是現在。淮棲想。

  真正在操控一切的幕後主使到現在依然無有確鑿證據指認,處死戥蠻根本毫無意義。局面陷入兩難境地,眼下戥蠻就算守口如瓶也難逃黑手,而浩氣大營並無過多權限長期關押囚犯,繼續僵持下去只能將他處死或轉移,而這兩者對戥蠻來說結果毫無兩樣,對浩氣大營來說將失去最後一個線索。

  這樣的局面無論誰出面都無法自圓其說,唯一的辦法就只有……

  淮棲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道:

  “走。”

  戥蠻只猶豫了一瞬,便向著淮棲邁出了步子。

  他看見淮棲頸側尚未痊癒的傷痕,有抹沉沉的壓抑在內里翻湧,然而他說不出來。也似乎覺得沒什麼好說。他甚至沒有辦法做出一個像樣的表情,也再不能去好好看看那張蒼白的臉,他只是低頭跟著淮棲走出牢房,就仿佛這一切也都在他預料之內,沒什麼好驚訝。

  經過一牆之隔的另一間牢房時,他看見寶旎站在裡面滿臉詫異地瞪著他,對他喊了一聲:

  “阿蠻哥哥!”

  然而他沒有停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在乎。

  那感覺很空,他無法思考,無法言語,感受不到悲喜,直到他一隻腳踏出牢獄,那感覺也未曾消散一分一毫。他迎著冰涼夜風緩緩仰起臉——

  牢外月色如霜,月冷西像一尊石像般等在那裡,面色陰沉。像個逃不開躲不掉的夢魘,從他阿哥龍蚩活著開始就陰魂不散,現在,他又來要他的命了。

  戥蠻幾乎習慣性地對月冷西露出個挑釁的笑意來,停住了腳步。

  淮棲像是嚇壞了,驚慌失措搶上一步,喚了聲:

  “師父……”

  月冷西卻看也未看淮棲一眼,只定定望著戥蠻,開口卻是強硬的命令:

  “淮棲,回去。”

  淮棲冒出一身冷汗,拼命想再做解釋,方張口又喊了聲:“師父!”

  月冷西卻根本不容他再說,面色更冷,聲線中有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回去!”

  淮棲鮮少見到動怒的月冷西,也做不到忤逆師父,他心急地看了看戥蠻,又看了看師父,到底無奈地轉身離去。

  空氣中霎時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靜謐,月冷西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也不再說一個字,只是冷冷盯著戥蠻,戥蠻卻從那雙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情緒。

  這個人太可怕,他以前從未想過阿哥用命去愛慕的會是怎樣一個人,現在他多少明白了。只可惜能讓這萬花另眼相待的,卻不是他那傻透了的阿哥。

  求而不得,這與他又有何區別?

  戥蠻眯著眼迎著月冷西視線,輕咳一聲:

  “你早知道淮棲會來救我,對吧?”

  然而月冷西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溫度:

  “淮棲沒有來過。”

  戥蠻一愣,倏爾瞪圓了雙眼,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這是他第一次沒能在月冷西面前好好擺出嘲諷的臉,連話語都說得艱難:

  “你什麼意思?”

  月冷西卻不再理睬他,拂袖轉身就要邁步離開,戥蠻緊緊攥住了拳頭,咬牙切齒往前追了兩步,鐵青著臉喊道:

  “你這是要放我走?你不怕被當做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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