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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是白喚梅沒見到她告辭就走了,所以特地派過來問話的。她理了理情緒要應付幾句,司馬瑨卻將她推去了馬車邊,理也不理那內侍。

  “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你便知道答案了。”

  白檀聽他這麼說,便鑽入了車內,那內侍見凌都王在,也不敢多追了,欠身見了一禮就趕緊回去回話了。

  馬車疾馳,很快便停了下來,腳沾地時白檀才發現到了凌都王府門口。

  司馬瑨牽著她往裡走,凌都王府里的僕從婢女本來就少,他被貶黜了一番之後更是不比往昔。好在他如今大多時間都住在東山的白家別院裡,也根本不在意這些。

  穿過長長的迴廊,過了後花園,再往後院而去,最後二人在一處兩丈見方的坑口外停了下來。

  那不是坑口,而是入口,從地面往下鋪著長長的石階。

  司馬瑨牽著白檀往下走,低聲囑咐了句:“跟緊我,走慢些。”

  白檀其實已經猜到這裡是什麼地方,肯定是他當初為虐待人而私設的牢獄。可整個府邸都被查抄過一回了,這座牢獄自然也不會倖免,還有什麼可看的?

  下方黑乎乎的,司馬瑨鬆開白檀的手往裡走了幾步,自牆壁上取了火把點燃,又領著她往前,一直走到走道的盡頭,在地上一拉,揭開一塊鐵板,下方竟然還有台階。

  “這裡關了個人,之前我將他移走了,如今恢復了爵位才又移了回來。”

  白檀有些意外,莫非他這段時間回府里來就是為了這個?

  司馬瑨往下走了幾步,又伸手給白檀,下面的路肯定不太好走。

  白檀將手遞過去時,手心裡竟有了濡濕的冷汗,大概是太緊張了。

  下方並非一點光亮都沒有,在走道盡頭上方通了一扇天窗,外面的陽光投she進來,在地上罩著一塊方方正正的光亮,已不是很強烈。

  司馬瑨牽著白檀走到那光亮邊,正對著牢門,裡面的人影動了一下,接著就是扯動鐵鏈的聲音,一張臉陡然撲到了跟前:“司馬瑨,你什麼時候放過我!”

  白檀驚駭地後退了一步,那人頭髮蓬亂,渾身髒污,聲音粗啞,乍一撲到跟前,當然就嚇人一跳。

  她扯了一下司馬瑨的手:“這是誰?”

  司馬瑨對著那人冷聲道:“問你呢,你是誰?”

  那人縮了一下身子,頹然地坐回去:“本王是誰?本王是堂堂東海王啊……”

  白檀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她一直以為東海王已經被司馬瑨活活折磨死了,居然還活著。

  她一手扶著門欄:“你真的是東海王?”

  那人惡狠狠地瞪過來:“有眼無珠的東西,本王屑於騙你?”

  白檀看向司馬瑨:“這是怎麼回事?”

  司馬瑨道:“我要留著他的命作證,還沒到時候,怎麼能讓他死呢。”

  “做什麼證?”

  司馬瑨面朝著東海王問:“你親口告訴她,當年叛亂的主謀是誰?”

  東海王似乎直到此時才認真打量起白檀來,這麼重要的事情,自然不是誰都能知道的。

  他看了半天,小心地問了句:“莫非此時已經到時候了?”

  司馬瑨明白他是怕死,哼了一聲:“放心,還沒到時候,你還有陣子活的。”

  東海王抱著膝頭坐在地上,瑟瑟縮縮:“當年叛亂的主謀……庾世道、廣陵王,江北十大世家,還有許多人……還有……當今陛下。”

  “……”白檀渾身僵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東海王扯了一下手腕上的鐵鏈:“本王都到這地步了,還能隱瞞什麼!”他的臉朝司馬瑨轉了一下,大概是瞪了一眼,奈何臉藏在蓬亂的髮絲里根本看不清楚,“你到底會不會放過我!”

  司馬瑨手中的火把往前照了照,映出自己冷幽幽的雙眼:“等著吧。”

  白檀退了兩步,轉頭朝外走。

  當今陛下參與過叛亂?是叛亂的主謀?

  不,絕不可能!

  她踏上台階,扶著石牆喘了口氣,她記得司馬玹領兵勤王時決絕的背影,記得他跨馬入吳郡迎接避難世家回都的笑眼,記得他曾經為了豫章郡中的百姓奔走勞苦的頹唐。

  他溫和寬厚,做親王時從未與人紅過臉,永遠都為他人著想。也許為帝後有了變化,也許對皇位有了眷念不願放手,這些她都能理解,但實在不敢相信他是當年那場浩劫的主謀。

  司馬瑨走上了石階,一手舉著火把,一手伸過來托起她的臉,貼近過來:“你信我還是信司馬玹?”

  白檀看著他的雙眼:“我信你,可是我實在不敢相信陛下做過這種事,一個參與了叛亂的人如何還能登上皇位?”

  司馬瑨忽然笑出聲來,擊撞在石階石壁間,留下冷冷的迴響:“若他的皇位根本就不是名正言順得來的呢?”

  白檀臉白了幾分:“可他當年明明有先帝遺詔啊,世家大族也願意支持他登基不是嗎?”

  “是啊,他那樣的人,手裡有了遺詔,誰都會支持的。”司馬瑨看著她,語氣很輕,咬字卻十分清晰:“督修南堤的事我為何沒有追查下去,伏擊我的那另一路兵馬我為何回都後沒有追查,因為都是出自司馬玹之手。”

  “……”白檀說不出話來。

  “自我除了東海王和新安王,身邊便有了許多明槍暗箭,這些不過都是司馬玹背後操縱來阻礙我揭露真相的手段罷了。”司馬瑨撫著她的臉:“我知道你不敢相信,我年少時也與你一樣,覺得他高風亮節、光風霽月。司馬玹到底是厲害,玩弄人心,還能叫所有人都當他是君子。你不信這件事沒關係,信我就好。”

  白檀臉上的神情已漸漸恢復如常:“你以前從不與我說這些,現在說了,是不是有什麼打算了?”

  司馬瑨笑笑,將她往身邊帶了帶,舉步朝上方走:“知道關心人了,看來是不會再與我鬧彆扭了。對了,那晚的傷好了沒有?”

  白檀是正經問話的,卻得了這麼個不正經的回答,沒好氣地掙開了他。他八成也是不想說下去,才故意說這些來叫她難堪。

  司馬瑨也沒說什麼,慢行一步等她到了上方,將地牢一切都遮掩好,這才滅了火把跟出去。

  來的時候外面沒有人把守,出去的時候卻已經有了一隊人馬在旁邊徘徊。

  白檀看看日頭,已經夕陽西下,沉沉的暮色合了過來。她朝北面宮城方向遙遙望了一眼,竟感覺這一日比一生還要漫長。

  她仰慕司馬玹君子風雅這麼多年,現在卻被告訴說那一切都是假象。

  司馬瑨跟在她後面出來,牽著她往前走:“你今日來府上正好,隨我來。”

  白檀被他拉著去了王府的後院,這一路看來府中多有翻新之處,甚至連花糙都多了許多。

  經過園子的時候,卻有一片花圃什麼都沒有,只有濕潤的泥土。司馬瑨指著那塊花圃道:“在裡面種上白檀花如何?又可觀賞,還可入藥。”

  白檀沉重的情緒至此時才好轉了些:“哪有親王貴胄的府邸里種白檀花的,山野之間的花罷了,你好歹也種些名貴的。”

  司馬瑨的手指摩挲著她的掌心:“我覺得白檀挺名貴的。”

  好好地說著花還沒什麼,念到她名字便覺得一語雙關了。白檀咕噥了一句:“你不用一直逗來逗去的,今日的事雖然一樁一樁都叫我震驚,可我還不至於一蹶不振。”

  “那就好。”司馬瑨扯緊了她,轉頭道:“不過我是真打算在那裡種白檀的。”

  “……隨你。”

  說話間已經到了司馬瑨的房門口,他推門將白檀帶進去,裡面的擺設竟然也煥然一新。屏風上多了百蝶穿花的裝飾,樑上還懸了輕柔的紗帳下來,床邊竟還擺了張梳妝檯。

  臨窗的位置擺著張木榻,上面鋪著整張的黃斑虎皮,看位置竟然與白檀書房裡一模一樣。她走過去摸了摸,坐下來環顧四周:“外面都說你在布置王府準備娶妃,我還以為是隨口說說的呢。”

  司馬瑨彎腰從那梳妝檯的抽屜里取了只小盒走過來,挨著她坐了:“我何嘗是那種光說不做的人?”

  司馬玹又不會答應他們的婚事,這般忙活有什麼意義。白檀此時實在不想談及司馬玹,盯著他手中的盒子問:“這什麼?”

  “我問郗清要的藥膏。”司馬瑨拖過她的胳膊,捲起衣袖來,抹了一些藥在她胳膊上慢慢揉開。

  這藥他第二日就問郗清要了,可當時心裡還有些不快,也沒及時給她。

  白檀多少也猜到了一些,故意冷著一張臉不理睬他。

  司馬瑨給她揉完了胳膊上的淤青,又給她揉了揉脖子和肩胛,心裡也是無奈。明明是這麼一副吃軟不吃硬的秉性,偏偏身子這麼嬌。

  白檀今日一天都很疲憊,又被他揉的舒服,居然就這麼靠在小榻上睡著了。

  司馬瑨只好將她抱去床上,趁她睡著,解了她衣衫,將她背上腿上的淤青也擦了藥。

  忙到後來才發現,好像那晚他的確是有些過火了……

  宮中眼下是忙開了,貴妃有了喜,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白家雷厲風行地擇了僕婦送入宮中來照應,生怕宮中有小人算計,將這得來不易的皇嗣給弄沒了。

  司馬玹也很盡心,在白喚梅的寢宮裡陪她到天黑才走。

  白喚梅喝了一盅參湯便躺在床上養胎去了,心裡暗暗責怪自己大意,已經三個月了,她沒有懷孕的經驗,竟然毫無所覺,還以為葵水沒來是身子哪裡出了狀況,也沒敢隨意請御醫來瞧。

  司馬玹應當很高興吧。可她除了高興之外還有其他的情緒,今日這一暈並不全是因為懷孕,她看到了司馬玹站在窗外望著白檀了,還看到他叫白檀隨他出去。

  白檀心裡有了凌都王,可陛下是否真的就放下了白檀呢?

  白喚梅撫著小腹,忽然生出諸多的不確定來,這事她誰也沒說,只能當做不知道。

  白檀在凌都王府的這一覺睡得很沉,做了場夢,全是年少時的往事。

  她立在一間金石鋪子裡挑選刻印用的石材,好不容易選中了一塊青田石,卻被別人搶了先。那人穿著淡青的大袖薄衫,齊齊整整地束著髮髻,轉頭看過來,眉眼清俊和善:“這石頭你也想要?”

  白檀沒好氣:“什麼叫我也想要,本就是我先看中的。”

  對方怔了一怔,笑著讓給了她:“好吧,是在下失禮了。”他道了個歉,轉身出了鋪子。

  事後店家驚駭地告訴她:“那可是豫章王啊。”

  她這才驚覺不妥,追出去要道個謝,出了門卻奔走在了吳郡的大街上,遠處喊殺聲不斷,轉頭看到身旁的少年,身上白面繡紋的袍子皺了起來,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面無表情,一個字也不說。

  “司馬瑨?”

  “嗯?”

  因為這聲應答白檀倏然醒了過來,窗外投入月色來,司馬瑨的手搭在她腰上,臉從她後面貼過來:“夢到我了?”

  白檀覺得他這聲問得有些得意,故意裝睡沒有回答。

  司馬瑨也沒追問,就這麼攬著她睡了。

  白檀再睡去時還夢到了以往的那些片段。

  夢裡的司馬玹還是豫章王,永遠一副恬淡的模樣,笑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眯起,別人說話時會專注的聆聽。那時的司馬瑨卻遠沒有現在這般耀眼張揚。

  早上起身時司馬瑨早就不在身邊了,她披衣下床,立即有婢女來伺候,大概是司馬瑨早就吩咐好的。

  白檀想回東山去,洗漱完連飯也沒吃就出了門,惹得婢女們戰戰兢兢的。

  今日身子倒是好受多了,大概司馬瑨給她擦了那點藥還是有用的。

  如她所料,陛下有後的消息傳得迅速的很,連長干里的平民百姓都在傳了。

  白檀緊緊衣領,撇撇嘴,也不錯啊,至少將她和司馬瑨的事給蓋過去了。

  回了東山,無垢正蹲在院子裡給樹根纏稻糙保暖,她也沒打擾她,去了後院,就見郗清蹲在廊下發著呆,跟失了魂似的。

  她走過去推了他一下,哪知他竟然就這麼直直地歪倒下去了,眼睛動了動,又慢吞吞坐了回來,手從袖中探出來,竟然還撰了只酒壺。

  白檀看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猜到大概了:“怎麼,知道陛下有後傷心了?”

  郗清乾脆在廊上坐了下來,背倚著廊柱,臉上沒有半點平常的嬉笑之色:“你不懂,我為何那般掛念梅娘,其實都是因為知道陛下的真面目,我是為她可惜。現在好,她終於還是被陛下給結結實實利用了。”

  白檀想起自己以前還勸白喚梅將司馬玹當做良人,如今聽了見了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她。若真的司馬玹做了那些事,那她就是有眼無珠了。

  郗清今日出奇的凝重,白檀覺得這輩子都沒見過他這麼嚴肅過,原先對他算計自己的那點不快也壓了下去,挨著他坐了下來。

  郗清啄了口酒眼睛直直地凝視著前方:“當初朝中詬病殿下濫殺,陛下提出為他擇定良師教導。呵,這麼大個人哪裡需要什麼良師教導,無非就是想在他身邊安插人手罷了。殿下推說身邊有老師了,陛下竟趁他不在府中時派高平來查問。祁峰無法來請我幫忙,我便想到了你。”

  他頓了頓,又飲了一口酒,“原本希望殿下借你學生的那些關係鋪路,你雖然會因為收了他名聲受損,可也沒什麼實際損失,他日照樣可以甩手去吳郡過你的逍遙日子。誰曾想殿下竟然早就對你有意,對你有意也便罷了,你還沒把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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