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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什麼也沒打聽到,臘梅母子在赫連家是最低賤的存在,少了這兩個人,還不如少了兩條狗引人注意。

  他不知道,其實在他離開赫連家的那天,赫連御正在被打。

  赫連釗挨了父親一頓教訓,本來就心中有氣,再聽說這位貴客竟然沒看上自己大哥,便把一切都遷怒在赫連御身上,那天趁著大家去送行,他就把赫連御拎到了後山,打了個半死。

  他這次學乖了,打人不打臉,用的也是巧勁,管叫人痛得死去活來,外表卻瞧不出多少端倪。打完之後,就施施然下了山,準備把那小兔崽子留在山林餵狼,回頭死無對證,誰也不會因為這麼個小賤種來觸他霉頭。

  好在臘梅很快就來了。

  她看著赫連御被帶走,不敢攔,哪怕心急如焚也邁不出腿,直到看見赫連釗下了山,才敢進山去找赫連御。

  赫連御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連疼都喊不出生了,像個奄奄一息的貓兒,臘梅忍住眼淚把他背回來,掏出慕清商當日留下的藥胡亂給他擦塗,卻聽見孩子嘴裡喃喃念著“帶我走”。

  剎那間,她捂住嘴,淚如雨下。

  赫連御醒來,就看見臘梅一動不動地坐在身邊,像一些不懷好意的下人故意唬他時所講鬼故事裡的屍體,直到他小心伸手去摸了摸,被反手攥住,嚇得一抖。

  “御兒……”黑暗裡看不清臘梅的表情,他只聽見娘還帶著哽咽的聲音:“告訴娘,你是不是還在想那位大人?你……是不是想跟他走?”

  他猶豫了一會兒,蚊吶般“嗯”了一聲。

  臘梅問:“小少爺打你,疼不疼?”

  “……疼。”

  臘梅抽泣了一下,她忍住淚水,把一個小小的包袱塞到赫連御手裡,把窗戶打開,說:“那你走吧。”

  赫連御一呆,就聽臘梅絮絮叨叨地說:“娘給不了你什麼,包袱里是兩件衣服和今天沒吃完的饅頭,你拿著在路上吃……衣服裡面有兩吊錢,是我攢下來的,不多,省著用,千萬別讓人搶了。御兒,你……去找那位大人吧,他今早剛走,應該追得上,你要是找到他,就一定要緊緊抓住,別再放手了。”

  “……娘跟我一起走嗎?”

  “娘老了,走不動了。”臘梅親了親他的額頭,柔聲道:“趁現在天黑了,從小路跑吧,娘……等你回來。”

  赫連御猶豫了很久,最後被臘梅連推帶搡地催走了。

  他鼓著氣跑了好遠,可最後又神使鬼差地繞了回來,來來回回折騰了大半夜,再回到赫連家附近時天已經蒙蒙亮。

  他躲在後門旁的房檐下,正琢磨著怎麼進,冷不丁後門大開,有兩個僕人抬著一卷破蓆子出來了,其中一個罵罵咧咧:“真他娘的晦氣!這賤女人死就死了,還要給我們找麻煩!”

  “也不知道哪裡想不開,居然跳井了,她那龜兒子也沒見著,不曉得是不是被鬼捉了!”

  “別說了,怪嚇人的,走走走,抬去荒墳扔了吧。”

  “……”

  赫連御呆若木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上去的,只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兩人都走了,自己跪在荒墳累累的山崗,面前的破蓆子散開,露出裡面濕漉漉的屍體。

  昨晚還對他溫聲細語的娘,現在已經雙目緊閉,嘴唇青紫。

  他抓著娘的手,卻暖不回性命。

  赫連御伏在臘梅屍體上嚎啕大哭。

  有些東西,哪怕抓在手裡也轉瞬即逝;有些人,哪怕近在咫尺也旋即無蹤。

  四、

  慕清商給赫連絕去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不會再收赫連麒為徒,作為交換,他簽下了一個有求必應的條件。

  不違道義、不涉無辜、無愧家國,只要是滿足了這三點,今後赫連家再有所求,他絕不推辭。

  赫連絕在臘梅自盡、赫連御出逃之後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強求也是無用,便乾脆把梓顏和臘梅的骨灰送了過來,自此一諾相承。

  那天落木蕭蕭,慕清商帶著赫連御到了一處抱山環水之地,親手挖開土地,讓赫連御灑下了第一把泥塵。

  他覺得自己沒有欺騙赫連御的資格,便把當年舊事都一一說了明白,然後俯下身跟赫連御對視,誠懇地說道:“你若恨我,天經地義,只是要先給我補償的機會,此後恩仇兩清,願你海闊天空。”

  赫連御在新墳前痛哭失聲,抓著他的手卻用力很緊,半點也不放開。

  當天晚上,慕清商把他哄睡了後腦子便是一嗡,等到第二日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趴在了桌上,旁邊放著一張墨跡未乾的信紙。

  自《歸海心法》傷體之後,慕清商就很少再看到端清留筆,哪怕沈留說了他只是因功法緣故沉眠修心,到底是不能放心,現在見了這熟悉的筆跡,慕清商忍不住喜上眉梢,卻在一閱之後沉下目光。

  端清的性子孤冷直率,留書自然也是言簡意賅,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此子能藏善忍,當心。

  慕清商看了眼還在睡的孩子,搖搖頭,將信紙丟進香爐里燒成了灰燼。

  赫連御這輩子吃的第一顆糖是慕清商給的,過的第一天好日子,也是從跟了他開始的。

  慕清商給他起了個新名字,叫“慕燕安”,意在安寧太平,是對一個孩子最平淡也最深的祝願,叫赫連御喜歡得緊,從此把原來的名字壓了箱底。

  慕燕安換上了新制的綢布衣服,頭髮被慕清商挽起髻,露出玉雪可愛的小臉兒,被慕清商牽在手裡走過大街小巷,眼見迥異迷蹤嶺的風土人情,看著什麼都稀奇。

  他什麼都沒見過,慕清商就帶著他挨個看清楚,從糖人面猴兒到琴棋書畫。他看著看著,卻生出了沒見過世面的自卑,心裡頭的好奇高興也漸漸淡了。

  天下英才不知凡幾,偏偏慕清商這般人物,卻被他這個井底之蛙纏上了。

  慕清商會不會後悔?他有沒有一直留住他的本事?

  慕清商感覺到那隻小手動了動,於是低下頭問他:“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但我不想看了。”他仰起頭看著慕清商,“師父,你教我武功吧。”

  “這麼急?”慕清商一怔,揉了揉他的頭,“也對,看熱鬧什麼時候都可以,先教你些防身的本事才對,不然等我不在的時候,你遇到危險怎麼辦?”

  慕燕安握著他的手一緊,半晌才“嗯”了聲。

  他看著慕清商,氣度高潔,玉樹臨風,哪怕戴著銀雕面具看不清容貌,也能引來不知多少人駐足顧盼,和他這個穿上金縷衣也不像高貴出身的賤種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就連現在握著的手,也不知何時會鬆開。

  他小小的胸腔里仿佛在這一刻翻江倒海,洶湧著莫名的恐慌和憤怒,下意識地深吸了幾口氣,活像吞進了鏽跡斑斑的刀子,從嘴裡到內臟都颳得鮮血淋漓,瀰漫開讓人既噁心又迷戀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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