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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謝遙也鬧著想去,娘就會不說話,捂著臉掉淚,爹也會沒了往日最後一分溫和,狠狠地甩袖離開。
然後謝遙就知道了,在這個日子,他做什麼都是原罪。
可他明明什麼都沒做。
2
謝遙終於被允許出來的那一年,父親忽然放鬆了對他的看管,冷冷地告訴他,作為世家子不能玩物喪志,就讓他出去了。
那時候被奶娘好好打扮了一番的謝遙茫然地站在街口,聽著耳旁的歡呼聲,感覺自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而就在這一天,他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禮物——被當作賠償的花燈。
沈淮永遠不知道這對他意味著什麼,謝遙也從來沒有提過。
這些事情,他一個人回味就可以了,沈淮不需要因為他感到傷心。
而現在魔君大人也慶幸自己一直是一個人珍藏著這些回憶,畢竟後來,他就只剩一個人了啊。
徹徹底底地……孑然一身。
魔君大人忽然覺得手裡本來就不好看的花燈更難看了。
他無聊地甩了甩,還有閒心地覺得……挺結實。
他一直低頭走著,離開不算繁華的街道,慢慢走入黑暗,身後是萬家燈火,身前是無邊黑暗。
魔君大人不想走了,他只好回頭,徘徊在賣花燈的攤子旁。
要是這些花燈好看一點,說不定他心情也不好這麼差了。
多丟人啊,這麼久了,居然還在念念不舍。
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魔君大人覺得他不應該突發奇想來長安的,不然怎麼會又感到心慌?
一定是過往桎梏住了他。
想得太入神了,魔君大人輕輕晃動的手沒有拿穩花燈,草草拼接起來的花燈砸在地上,變成了一堆火光。
魔君大人低著頭看了一會兒,手指輕顫,慢慢蹲下去碰了碰花燈,做得真差——白誇了。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手,虛虛墊在他手下,伸出手指也戳了戳還沒有被火光吞噬的木柄。
在這種情況下,在他已經是化神期的情況下……能讓他沒有絲毫察覺就這樣靠近他的人……只有一個……
魔君大人使勁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怎樣,他手顫抖得更厲害了,反過來想握住這隻來招惹他的手……可他不敢。
他甚至不敢抬頭,不敢去猜測,不敢去確認。
世間的離別和重逢……是不是都來得那麼突然?
讓他毫無準備,讓他……狼狽至此。
他低著頭,一直盯著不停晃動的火光,看著花燈被一點點吞噬,但他什麼都不想說。
他覺得……這可能是那群人的新手段,幻境?夢境?還是更無聊一點的,找個人來假扮一下?
那隻手縮回去了。
魔君大人眨了眨眼睛,忍住手指的顫抖,他想去撿起地上的花燈。
但那隻手的主人不願意放過他,清朗悅耳的聲音在他耳邊想起:「我給你重新買一個好不好?不要這個了,已經壞了。」
那個小小的少年和現在的青年的聲音在一瞬間重疊了。
然後魔君大人卻笑了笑:「你有錢嗎?」
沈淮出來從來不帶錢。
這人像是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然後過來想來拉著他站起來。
魔君大人順勢起身,然後便眼神一凝,面前的青年一頭白髮,玉冠青衣皆是當年裝扮,臉色略有些蒼白,眼神卻懵懂茫然。
然後他聽見這個人問他:「你是不是認識我?我呢?也認識你嗎?」
魔君大人思緒萬千,話到嘴邊卻只有簡簡單單輕飄飄的一句:「興許是……見過吧。」
這人不依不饒:「你叫什麼?」
魔君大人盯著他清澈懵懂的眸子,緩緩道:「我……無名無姓。」
既忘前塵,也無需再有牽扯。
3
沈淮被帶到離長安遠了不止一點的客棧里。
他左右看了看,茫然地看向魔君大人:「我們要在這裡住下嗎?」
魔君大人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從他眼中始終找不到一絲熟悉,這才緩緩嘆了口氣:「是你,我不住這。」
沈淮一懵,然後便上前拉著他的袖子:「為什麼?」
沈淮生得好看,但並不女氣,比起謝遙他更適合做這種無辜委屈的神情。
於是魔君大人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了。
魔君大人仔細斟酌了一下,才避重就輕道:「我有事要辦,你在這住一晚,明天去沈家。」
「沈家?」
「嗯。」
「不去不行嗎?」
「你爹娘找了你很久,他們一直在等你,你該回去了。」
沈淮看著低著頭不願意看自己的魔君大人,然後悄悄湊近他:「那你呢?你……有在等我嗎?」
我一直都在……
可魔君大人只是搖搖頭:「我們無親無故,我為何……」
可看著沈淮難過的神情,接下來的話他始終說不出口。
沈淮問他:「你為何什麼?」
「……沒什麼。」
魔君大人扶著沈淮坐到椅子上:「你魂魄不穩,還需要好生休養,早些休息吧。」
沈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燭光在他眼中只不過是杯水車薪,身旁好像又被黑暗吞噬,所有感知仿佛都消失了,面前這個人也漸行漸遠,萬籟俱寂,沒有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