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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遇常卻只當他是師妹,再無其他情意。
他心中始終住著一個淡淡的影子,穿著戲裝,眉目流盼,唱一出《玉簪記》。
偏生陳鳶愛得痴,瘋魔癲狂,不惜用邪術封住秦遇常頭腦中殘存的回憶。
可儘管如此,她愛著的師兄還是抗拒她,厭惡她,不惜自殺也要逃離她……
她尋了五十年,為了維持容貌,寧願獻出身體與惡鬼共生。
扮作他的同學,用清純無害的面貌一步步接近他。
可仍舊被拒絕。
她不甘心,對秦遇常的感情早不見得是單純的戀慕,糾纏著獨占欲與仇恨,驅使她想要殺了占據師兄感情的妖孽。
或是……看他們自相殘殺。
於是,才有了剛才的事情——陳鳶擄走了來找她的齊袖,等著秦遇常現身尋她……
商響不好評價她是對是錯,因為自己也曾做過這樣強人所難的事。
只是心頭唏噓,非要喜歡一個心有所屬的人,實在是不好。
那滋味太苦,商響是知道的……
「對不起。」他垂下視線,看著地上長長短短的影子。
後頸的肌膚繃緊了,見著些許脊樑的輪廓。
「從前我那樣,想必上仙也很困擾吧。」他說。
心裡在悄悄自省——
非要求一個結果,其實是種自私。
肖吟不做聲,伸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目光落到隱藏在髮絲中殘破的耳朵上。
他的響響,受了那麼多傷,為了踐行那個他沒能履行的約定……
「是我不好。」他說,「我連自己都認不清,害了你。」
商響不明所以,困惑著看他。肩上卻傳來一絲絲暖意,仿佛每一根手指的輪廓都火熱明晰。
無聲的嘆一口氣,肖吟輕輕開口說:「千年之前,曾有一次神魔大戰。」
這是震動三界的事,商響不會沒有聽說。
傳聞中,靈虛天君同魔界部眾鏖戰三日三夜,意氣風發,凱旋而歸。
「其實,那次大戰,是天帝率眾征鏡十方城……」
商響張大了眼。
因為在眾人的口口相傳中,是魔尊趁天帝閉關發動大戰,引得生靈塗炭,三界死傷無數。
小時候,老鼠娘還總拿那位嗜殺的魔界之主來嚇唬不聽話的他。
卻從沒想過,那場駭人聽聞的大戰,竟是由天帝發動。
第二十章 天帝
在世人印象中,天帝溫和敦厚,仁德自省,博愛蒼生。
然而,肖吟說:
某年天帝微服下凡,偶然邂逅南山花妖洛回雪。意氣相投,惺惺相惜,於南山之上飲酒作畫,對弈看花。互通心意之後,二人海誓山盟,有了肌膚之親。
然而,天帝是天界之主,他胸有眾生,悲憫天下。卻也身份尊崇,高高在上,身邊美人不斷,註定了不是一個好情郎。
洛回雪枯守南山五百年,見他的次數寥寥,十指便能數過。
匆匆來去,不過是春風一度。
天界之上,有多少仙子美姬。
他每次來,衣角領間總是帶著脂粉香味,將南山的清冽花香熏得艷俗。
及至到了千年前,魔界動亂,世間生靈塗炭。
天君親率部眾,征討鏡十方城。
一場血流成河的鏖戰,天帝執劍殺入魔殿。
窮奢極欲的大殿之上,他親眼看見清冷到不假辭色的南山花妖坐在魔尊腿上,偎著他,嬌笑著餵他吃酒。
那是天帝五百年間都不曾得見的嫵媚神色,逢迎著,曲意討好。
不知所起的妒火亂了心智,靈識迷失在了還真幻境中,天帝在陡然而生的情絲纏縛中苦苦掙扎。
魔尊趁機出手,擊碎了天帝魂靈。
當他得意的摟過美人,驕傲的向部眾炫耀時,一柄寒光淋漓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入了他的胸口。
魔尊怔然,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一隻被他當做玩意兒的花妖手中。
柔弱的花妖,用他最得心應手的方式讓三界免遭塗炭。
肖吟趕到時,目睹了眾魔啃噬著花妖肉身的一幕。
見慣了殺伐的戰神都不忍看,血液與肉末飛濺著,美麗殘破的臉上,猶自掛著一抹笑。
無情無欲的天君,沒有嗔怨痴纏,還真幻境奈他不得。
一柄紫光繚亂的魂劍,片甲不留斬盡殿內眾魔。
然而,兄長的魂靈早已支離破碎,只留下一縷經久不散。
不得不將其納入體內,方才能讓天帝不至於魂飛魄散。
豈料,卻被兄長於幻境中生出的情絲縛住,混亂了記憶與神識。
錯將兄長與花妖五百年的痴纏當做了自己的……
他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為了斬斷這份荒唐愛戀,靈虛天君不惜跳下降仙台,扎進了紅塵輪迴中。
於是,才有了那三世。
於是,才遇見了響響……
講完這些,肖吟垂目,不敢去看商響的神情。
搭在肩上的手,愈發的用力。
「肖吟,你弄痛我了。」
在耳畔,商響平靜的聲音響起。
回過神來,肖吟連忙鬆開手。
目光不安,仍是不肯落在商響臉上,只低垂著,巴望著他的腳尖。
神魔大戰,兄長、花妖……對他來說都不重要,歷經三世,所有因果塵埃落定。唯一不想忘的,只有在道觀中平凡相守的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