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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的冬天其實不算太冷,尤其高樓林立的城市,動輒二十多層的大樓阻隔了許多從北邊來的冷風。
可這場風颳得妖,暮雲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道路兩邊禿了葉子的綠化樹,順著風勢歪向一邊。
剛從大路竄進小巷,商響就看見天君迎著風走出來。
他步態悠然,衣服一動不動,看上去同這大廈將傾的光景有些違和。
商響不想逆風張口,嘴裡進沙,只看了一眼,沒說話,捏緊了衣角匆匆往回走。
肖吟拉住他,將他納入自己支起的小小結界中。
頓時,商響身側的風就停了下來。
「上仙要出門去?」敷衍著客套,現在他只想快點回家。
「剛才是要的,現在卻不用了。」
挺難琢磨的話,商響懶得去想,只點了點頭。
握著手腕的手沒撒開,慢慢往下滑,滑到十指相扣,才聽肖吟說:「走,回去吧。」
沉默無言的並肩而行,沒一會兒就到了道觀。
梧桐樹本就不剩幾片的葉子,全被怪風颳跑,光禿禿的。
顧不上他,商響只想進屋睡覺。
天君被他怠慢成了習慣,只瞧那小小的身影風風火火跑進了房間。
捏了個訣,肖吟隱匿在了狂風裡。
接著便出現在了白悟虛的小公寓。
白悟虛正站在窗台,把商響送他的多肉往室內搬。
像是早料到了肖吟會來,茶几上放了兩個茶杯。
肖吟自顧自坐下,慢慢飲下一杯。
味道熟悉,是商響喜歡的六安瓜片。
「茶是他送你的?」
忍不住問,心中總是有些不大舒服。
「哪個他?」白悟虛似笑非笑,沒了禪心,和尚收斂了不少飛揚神采,倒是更像個凡人了。
「商響。」拿起茶壺,肖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你們怎麼認識?」
很有質問的意思。
「同住過一段時間。」和尚說得曖昧,含笑看著肖吟作何反應。
冷麵天君不漏眼風,只有喝茶的手頓了半刻,眉頭也皺起,不細看,倒還瞧不出。
「同住?」聲音愈發冷了,同肖吟喝過幾百年酒,白悟虛了解他的秉性。
喲,這是生氣了。
似笑非笑的討厭神情加倍濃重,換來肖吟森然一瞥。
細數三界,也沒幾人受得住靈虛天君冷眼一顧,偏巧白悟虛就是一個——
天生的厚臉皮,刀槍不入,拉抻不破。
「看上人家了?」白悟虛問他,神情狹促。
天君沉默不言。
「果然還是喜歡妖怪啊。先是洛回雪,現在換了小響。」
想起從前痴戀兄長戀人的荒唐,肖吟既慚又憤。可是,白悟虛對鼠妖的親暱稱謂,卻又讓他陡然生出許多不滿。
鼠妖對誰都好,偏就對自己冷淡。
「他從前同凡人相戀過……」想起商響口中那個美貌的窮道士,向來太上忘情、不生迷惘的天君頭一次為怨妒所苦。
白悟虛眨眨眼:「是啊,他是個情種,為了那道士,把來生壽數都給了他。」
肖吟恍然。
原來,他是為了那道士才斷了尾巴……
心疼和妒忌交織著。
生出煎熬的滋味。
不過是區區凡人,怎麼值得他犧牲至此。
白悟虛看著舊友,眉目含笑。
話該點到即止。
他還記著商響的囑託。
問不出什麼,肖吟悻悻而歸。
進入院中,恰逢商響在院子一角生著一個小小火爐。
「在做什麼?」
鼠妖蹲在火爐前,窄而白淨的臉在微暗的天色下映著跳動的火光。
橙色的光暈里,鼠妖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球像是引人墮落的深淵。
「燉雞湯。」
他回答道,目光又放回爐子上的砂鍋里。
沉默了一陣,又抬頭,問:「你喝嗎?」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天君卻立刻變出了兩個白瓷碗。
商響愣了一愣,以為他喝慣了玉露瓊漿會拒絕,這會兒卻讓自己下不來台。
倒不是捨不得那一碗雞湯,就是不大想同這個頂著肖吟面孔的神仙相處。
至於為什麼,心裡似乎有許多理由,但這些理由卻又都不是真的。
慢火熬了一個小時,終成一鍋鮮湯,撇去浮在最上面的金黃雞油,底下翻滾著泛白清透的湯。
舀了半碗,商響遞給肖吟,默默無語的,懶得再說平日那些夾槍帶棒的話。
從前的事,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強求。
怪不得他。
然而,雖是不怪,卻還是有些怨在的。
地府等他的承諾,還是被死掉的肖吟忘記了。
雞湯還在熬著,咕嘟咕嘟冒著泡。
商響給自己盛了一碗,瓷勺攪動著,太燙了下不了口。
天君倒是喝了個乾淨。
一老一小兩隻貓聞到了味道,都過來討食,商響挑了點雞胸肉,用筷子挑了餵它們。
吃飽喝足,貓兒發出饜足的叫,在這瑟瑟秋風裡,不是什麼太好聽的動靜。
「白悟虛說,你的尾巴是為了那道士斷的?」
沒頭沒腦的,商響聽到這樣一句。
愣了一下,心裡暗自埋怨和尚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