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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好像是一九一六年吧。」鼠妖開了個話頭。
聲音很輕很緩,肖吟注視著他,屏息聆聽。
他繼續說:「我頭一次離開鼎山來渝州,走了好幾日,腿都要累斷了。就在那天晚上,我在麵攤上見到了道士。他可真好看,看一眼不夠,總想再看一眼,結果就跟著他回到了這兒,一住就是一百年……」
一個凡人,能有多好看……
肖吟暗自想,心中隱隱不悅。
不由自主的看向商響,卻發現,對方並沒有看他。
「後來呢?」天君不甘心,自己的容貌難道就差了嗎?
「後來,他靈識受損,忘記了原本的愛侶。我就騙他說,我是他男人。再後來,他就死了,被我騙了一輩子……」
鼠妖迅速的了結了他的故事,隻字未提他和道士如何相處。然而,說到「一輩子」三個字時,眼中流露出的懷念與哀憫,卻叫肖吟覺得妒忌。
就是妒忌。
千萬年來,無心無欲的天君頭一次清晰的有了這種感覺。
凡人的一輩子才有多長,若是他……
「去地府也是為他?」
想起鼠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和被陰氣侵蝕時刻強忍痛楚的臉。
肖吟的話裡帶了幾許不忿。
商響不答話,目光懶散的盯著地上的樹影,顯然已經不想再講。
「既然他死了,便是萬事皆休。過了奈何橋,就會忘了你,也忘了今世種種。」開口竟有些艱澀,肖吟驚愕的發現。面對鼠妖,他再也無法保持往日的漠然,「他忘了你,你也忘了他罷……」
鼠妖失笑:「好啊。」
肖吟一怔,只見他直直的望向自己,烏黑雙眼中映著眼睫的影子,目光里有種自己看不懂的情緒。
微微垂下眼,卻又看到他雪白的脖頸。,
上頭繞著一圈紅線,月色之下,說不出的妖艷繾綣。
深秋冷風裡,天君破天荒的覺出一絲暑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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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天,有人扣響了道觀的門。
打著呵欠,商響匆匆相應。
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驚動了冬日清晨。
瞬間,他呆住了,眼前站著一名高大青年,眉眼深邃,形容俊朗。可那一身落魄,卻一如初見。
「臭和尚,你回來了!」商響撲上去,又哭又笑的抱住了和尚高大結實的身軀。
白悟虛被他撲了個踉蹌,抱怨道:「你輕點,這麼多年怎麼還是這麼毛毛躁躁……」
聽聞院中的動靜,肖吟也從房中出來。不想,卻見到這樣一副情狀——
鼠妖環抱著一個高大強壯的青年,姿態說不出的親密無間。
而被他抱著那人,竟是自己的故友。
他與白悟虛相識於西天法會。
白馬寺的高僧,身具佛骨禪心,註定要飛升成佛。
偏卻是個酒肉和尚,言語行事恣意妄為。
意外的,倒與自己意氣相投。
和尚總是帶著一個破酒葫蘆上玉山找他,玉露瓊漿也喝過,辣喉嚨的燒刀子也喝過,論道豪飲的日子,說不出的恣意瀟灑。
當年,他因被兄長情絲所縛,對洛回雪生出痴纏之心,不知被這酒肉和尚取笑了多少次。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竟也與鼠妖相識,而且看上去還十分要好……
有些惱怒,肖吟迎上去,打斷了兩人的久別重逢。
「聽聞你挖了禪心。」有些冷淡的,肖吟看著故友。
「是啊。」和尚輕描淡寫的回答,「我還還了俗,已經不是佛門弟子了。」
一旁的商響膽戰心驚。
那年,和尚和狼王突然從渝州消失去了崑崙,自此之後,再無消息。
有人說,佛祖將狼王鎮在了崑崙山下。
也有人說,狼王與崑崙神女相戰,不敵身亡。
……
西北狼族大亂,五十年前推舉了新王,卻早已風光不再。
「……狼王呢?」
開口竟有些緊張,商響想起那名頭一次見面就嚇壞了他的俊秀青年。
白悟虛笑了笑,飛揚灑脫如以往:「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會等他回來。」
目光灼灼,十分堅定的模樣。就像這話,再過千年萬年都作數。
不敢再往下問,是什麼竟讓他剜了心?又是什麼讓他甘願拋卻佛法,留長頭髮,等一個不知歸期的人回家?
第十二章 書店
和尚沒有在道觀落腳。
他租了間小公寓,就在狼王從前住的院子附近。
「你說這裡變化這麼大,他還能找到嗎?」
商響去看他時,和尚這樣問他。
他答:「人家好歹是鎮守西北的大妖怪,還能找不到你?」
和尚眼中閃過一絲期盼,透過窗戶,看著人潮湧動的街市。
沒有尋到他想看的身影,和尚回過頭,眼角倒不見得有多失望。
總歸是能等著的。
「從前,我總躲他,他總讓著我,我這個人行事荒唐,做了不少混事,也是他照顧我,為我善後……」
和尚絮叨起來,實在不大像他。
可商響一想,自己又了解他多少呢?
不過也只有道觀同住的那段時光……
靜靜聽著,和尚用話語勾勒出和狼王的點滴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