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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宇,乖,給媽媽。”

  杜宇翔低著頭,死盯住紙上的字不動彈。

  洪玉蘭怕把紙撕壞,用力去掰兒子的手指,語調裡帶出幾絲焦躁:“你拿這個做什麼,快,還不給媽媽!”

  方思慎看小男孩執拗地跟母親較勁,指節被掰得又紅又白,忙道:“沒關係,再列印一份就是了。您鬆手吧,別傷了孩子。”

  洪玉蘭擦擦額頭的汗:“這死孩子!真是……”

  方思慎安慰道:“有電子版,確實沒關係。”

  瞥見地毯上的圖案,心中一動:“小宇他……是不是很喜歡這地毯上的花紋?”

  “是啊,每天下午都趴這兒看半天,電視就在那放著,連頭都不轉一下。”事實上,每當杜宇翔趴在地上,洪玉蘭都忍不住擔心,萬一離開時兒子摳著他舅舅家地毯不放,可怎麼辦。

  客廳里這塊地毯,是“九溪六器”發現五周年特展周邊紀念品之一種,圖案全部由銅器銘文構成,外邊根本買不到。而方思慎手裡校對的書稿,則是研究所老所長呂奎梁的人情,替一本少兒版古夏語文字演變圖解字典把關,每一頁解說一個字,從象形圖片、甲骨文到隸書、楷書,色彩鮮艷,各體俱全。

  杜宇翔依舊抓著那張校樣不抬頭,身邊的對話置若罔聞。

  方思慎問:“醫生有沒有說過他對文字符號格外敏感?”

  洪玉蘭點頭:“醫生是這麼說過。只要看過的字,不管筆畫多複雜,他就能記住,不但能念,還能寫。”做母親的皺起眉頭,越說越沮喪,“可是有什麼用呢?他根本不知道意思,都要上三年級了,讀不懂課文,寫不成句子……”因為這個緣故,杜宇翔迄今為止,國文考試從來沒上過兩位數。

  方思慎明白了,這是音形義聯繫不到一塊兒去,大概屬於語言認知方面的問題。他不是專家,愛莫能助,只能替人發愁。

  這時杜宇翔忽然扔掉手裡那張紙,撿起另一張開始看。洪玉蘭瞧見,馬上跟兒子進行新一輪爭搶。方思慎趕緊攔住:“真的沒關係,讓他看吧,又看不壞。”

  索性也坐到地毯上,慢慢整理頁碼錯亂的書稿。地上零散的紙張漸漸消失,到得後來,杜宇翔看完一張,方思慎便給他換一張新的,順便拿著筆繼續校對。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句對話沒有,居然頗為默契。後來方思慎想試試他,故意遞了張之前看完的過去,小孩瞅一眼,根本不接。方思慎立刻換了張新的,抬頭沖沙發上的洪玉蘭笑道:“果然過目不忘,真厲害,糊弄不了呢!”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下午都是這麼過的,方思慎書稿校得差不多,杜宇翔也把一本圖解字典看了小半。這天方思慎特地請小趙開車,找了一趟歐平祥。因為跟妹夫吃了個午飯,回來時洪玉蘭母子已經在客廳坐了不短時間。杜宇翔沒有字典可看,也不吵鬧,仍舊趴在地毯上,板著小臉研究銘文圖案,似乎總也看不膩。

  方思慎從歐平祥那裡拿回來一張盤,是聖知科技新開發的古文字動畫演示視頻,屬於夏典工程的衍生項目,還處於完善階段,尚未推向市場。音樂聲起,光碟開始播放,孩子的注意力卻還在地毯上。洪玉蘭看出他的意圖,起身準備把杜宇翔拖到電視機前。方思慎擺擺手,捏著光碟上樓。不大會兒,端個平板電腦下來,放到小孩兒眼前。整個下午,杜宇翔的視線再沒挪開過。

  從此,捧著平板看視頻,成了杜宇翔每天下午的必修課。

  半個月後,洪玉蘭叫住正要上樓的方思慎:“哎,那個……方、方老師。”

  方思慎停下腳步,胳膊搭在扶手上,微笑道:“二姐叫我名字就行。”洪玉蘭比他大了將近兩歲,隨洪鑫垚稱呼,倒也沒什麼壓力。

  洪玉蘭明顯有點緊張:“沒、沒什麼事,就是,就是醫生說,小宇開始懂得一些字的意思了。我給他說了正在看的那個片子,他說很對症,能夠幫他在那個啥,抽象的符號和……具體的,就是那些個東西啊、圖畫啊之間,建立起聯繫……”

  方思慎點頭道:“那個視頻,是演示具體的形象如何演變成抽象的文字符號的。我也是聽了教育學院一個同事的建議,他說對小孩子而言,文字形成意義,主要靠交流。像小宇這樣不擅長交流,要把意義和符號統一起來,需要藉助些別的媒介。有用就好,過幾個月還會出第二輯,到時候我給你們寄過去。”

  方思慎很高興,步履輕鬆上了樓。洪玉蘭如何聽不出他話里背後意思,那是真正上了心費了力,還得人家有這份見識水平,出手幫忙就幫到點子上。心緒激動,等人看不見了,才想起連聲謝謝也沒說。

  晚上,小兩口情濃之際,洪鑫垚抱著懷裡的人叨叨:“二姐說要謝謝你。”

  “沒有什麼,湊巧運氣不錯。”

  洪鑫垚笑道:“跟我別客氣,這真是大功一件。我要她別玩虛的,什麼時候說動我爸同意咱倆一塊兒回去過年,什麼時候算她還了這個人情。”

  方思慎也笑了:“你是她帶大的,這又怎麼算?”

  “所以我把自個兒摘出去了啊,算她欠你的。”

  方思慎嘆氣:“自己家人說這個幹什麼。就是看著好好的一個孩子,太可惜了。”

  共和七十年,暑假。

  方思慎在家裡備課。“夏典”工程之後,他有意識地少接研究課題,多上點不同層次的課。假期閒暇稍多,便縮在家中做準備,同時寫兩篇不著急發表的論文,校點人情請託的書稿。

  黃昏時分,起身到院子裡走了走,然後進廚房跟長貴嬸搭手做晚飯。起初這屋子人少,方思慎只要得空,便會像過去兩個人住公寓時那般,自己下廚做飯。後來洪鑫垚忍不住把些值錢東西往家裡搬,只好連同保鏢一塊兒搬進來,水漲船高,廚子司機也跟著多起來,儼然富豪府第。

  沒等方思慎有意見,他自己先受不了了,礙眼的人太多。折騰半年,把後排緊挨著的一棟也買下來,大肆改造,做了庫房兼員工宿舍。如內務總管小趙保鏢頭子劉火山之類,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甚是方便。

  主屋依舊兩人加長貴嬸。忠犬大花去年壽終正寢,曾經與本住宅區某戶雌性同類勾搭成jian,留下一窩後代。那家人通知了這邊,方思慎於是過去挑了只跟父親長得最像的抱回來,還叫大花。家庭環境恢復以往的安逸寧靜,方思慎也恢復了以往的勤快習慣,只要得空,就下廚做飯。

  洪鑫垚回來得挺湊巧,還來得及幫忙扒頭蒜,摘兩根小蔥。上桌後把每道菜都誇了好幾遍,盛飯時碗直送到方大廚嘴邊,簡直恨不得親手餵到嘴裡。

  方思慎狐疑地看著他:“又要出差?”

  “不用,這個月都在京里。”

  “爸爸又給你臉色看了?”

  “沒有沒有,瞎說什麼呢。”

  方思慎吃口菜,笑:“還要我給你翻譯資料?”

  洪大少一臉正直:“養這麼些名校高材生,都是白吃飯的?”

  方思慎不問了,隨他伺候。忽然心頭一凜:該不會是……要換什麼新花樣吧……

  臉上瞬間紅透,燒得發燙,筷子差點拿不穩。

  慌忙掩飾道:“有點渴,我去拿杯水。”

  洪鑫垚動作比他快:“我去我去。”

  趁這工夫,方思慎冷靜下來,心中疑惑更重:擱在平時,自己這般情狀,早被他抓住了,今天到底有什麼心事?

  飯後,兩人順著晚月河遛狗散步。這一片綠化做得不錯,沿岸各種花糙樹木,亭台廊榭,儘管人工痕跡過重,但勝在整潔美觀。天上看不見星星,河水卻還算清澈。洪鑫垚把自己這一天行程交代了,又把方思慎上午下午行動細問一遍,沉默半晌,才道:“哥,有個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

  “就是……你知道,二姐她家老大,每年都到京里來看病。今年,可能要到咱們這住些日子。”

  洪玉蘭跟杜煥新的大兒子,已經八歲了。因為出生那年正趕上大夏載人航天飛船成功升天,故而起了個名字叫做杜宇翔。杜宇翔三歲以前,一直生活在父母不斷升級的家庭戰爭中。最嚴重的一次,兩口子動手見紅,把兒子嚇得傻了半年,想盡辦法才慢慢好轉。此後越長大越孤僻,幼兒園跟學校都去得斷斷續續。最近幾年,每年都到京城來看心理醫生。

  洪玉蘭對於洪鑫垚喜歡男人這件事,芥蒂極深。每次到京城,總帶兒子住在軍區招待所里,從不肯登弟弟家門。

  洪鑫垚慢慢給身邊人解釋:“那兩口子不是又要了個老二嘛,今年也三歲了。因為老大的事,一家子難免對老二特別上心些。小傢伙又是鬼精鬼靈的,自然格外討人愛。前些時候,不知道哪裡刺激到了老大,本來情形好不少,又倒退回去了。這回怕是最少也要治上個把月,總不能老住招待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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