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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大少在西曆元旦時正式辭去河津礦業分公司的國企高管職務,跟老頭子談好春節不回家,悶頭計劃怎麼慶祝兩人第一次一起過年,結果成了一場空,還是被那姓聶的賤人攪黃的,怎不叫他一肚子惱火。

  方思慎聽他這麼說,心裡也有些愧疚,抽著氣小聲道:“不出門……就在家裡待著……也挺好……”

  洪鑫垚眯著眼睛看他,緩緩挑起嘴角:“這可是你說的……”

  第二天吃了午飯,兩人先去老大夫那裡換藥,然後往人文學院取些東西。

  開的是往常送方思慎上下班的車,檔次和型號絕不出格,保安卻都認熟了。還沒到安全崗亭,就有人跑出來打招呼:“方教授,您可來了!有人找!”

  馬上要過年,校園裡只剩了值班的工作人員。方思慎看看冷清的校門,問:“人在哪兒呢?”

  不想那保安竟躊躇起來,瞅方思慎一眼:“這個,人在我們隊裡休息室,昨天就來過一次,沒等著您,今天又來了,非不肯走。問他話吧,顛三倒四,也說不清楚。要不,麻煩您去看看到底認不認識,要不認識,直接就轟走了……”

  方思慎一心以為是哪個外校同行,這麼聽起來就不像了。張口剛要說我跟你去看看,才想起眼下腿腳不利落。洪鑫垚沖那保安道:“方教授去教研室拿點東西,二十分鐘就出來。你把人帶到大門口,稍微等會兒。”

  兩人取了資料迴轉,原本空曠冷清的校門口一片吆喝之聲,十幾個保安東奔西突,似乎在追捕什麼動物,好不熱鬧。

  洪鑫垚失笑:“他們這是搞什麼?”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從路旁綠化帶中橫竄而出,九十度瀟灑逆轉,可惜不辨方向,筆直衝著車頭奔來。緊跟著一個人追上來,眼裡明顯只有逃亡的畜生,沒有迎頭開來的汽車,什麼也不顧,向那黑影飛撲。

  車裡兩人這一跳嚇的,方思慎大喊:“停!停!”洪鑫垚眼疾手快,緊急剎車。好在車速本來就不快,馬上見效。那一人一畜趴在車前纏鬥,片刻之後,戰爭結束,一名中年男子狼狽地爬起來,被他捉了四蹄倒拎在手嗷嗷叫喚的,是頭油光水滑肥碩憨傻的小黑豬。

  洪大少打開車門下去,臉色不善:“你這人怎麼不看車?”

  對方態度好得很,連連鞠躬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就怕它有個閃失……”

  保安們圍上來,無不氣喘吁吁,其中兩個合夥抓住了另一頭小黑豬。有人把鐵籠子拖過來,跟那男人一起將兩頭小豬關進去。

  值班隊長擦把汗,沒好氣道:“這回可看好了。再弄出事,算你擾亂校園秩序,不單罰款,關你十天半月信不信?”

  男人不服氣,指著另一保安道:“要不是他踢翻了我的籠子,怎麼會跑出來?你知道這一對福神豬多少錢?抓不回來你就賠吧,當掉褲子你也賠不起!想打官司?好啊,就怕你不敢!”

  眼看又要吵起來,先頭跟方思慎打招呼的門崗保安緊跑幾步:“方教授,就是他,一個勁兒說要見您。”

  男人聽見這話,立刻衝到車門邊,滿臉激動:“你、你就是方思慎、方教授?”待看清面目,又疑惑了,“你真的是……方思慎方教授?”

  方思慎不習慣這個姿勢跟人說話,點點頭,撐著車門站出來,洪鑫垚趕緊扶住他。

  “那……華鼎松華老先生,是你的老師?”

  方思慎一愣:“是。請問您是……”

  那男人眼圈一紅,雙手直抖:“我姓陶,叫陶沛,充沛的沛,是潛州皖川縣壩子橋村人。我父親叫做陶建國,我祖父……”

  方思慎替他接下去:“您的祖父是陶今禾陶老先生?”

  “真的是你!太好了,總算找到了,找到了……”陶沛彎腰屈膝,就要往下跪。方思慎還沒動,洪鑫垚已經先他一步,把人拖了起來。

  方思慎記得很清楚,陶今禾的名字,列在華鼎松那張匯款名單的第一位,而收款人正是其子陶建國。據他所知,陶今禾比老師華鼎松年長不少,試探著問:“不知陶老先生……”

  陶沛含淚答道:“三年前走了,活到九十二歲。癱了幾十年,除去腿腳不好,別的都還好,最後走得很安穩。”望著方思慎,“他老人家走的時候,只念著來不及看看老朋友。我們這一家,多虧華老先生接濟。特別是前些年,老的都病著,小的都餓著,要不是……這幾年日子慢慢好了,總想攢下點錢來——這份恩情是還不起的了,只圖報答一兩分。哪知道……還是來晚了……”

  見他忍不住淚水長流,方思慎也難過起來,低下頭擦了擦眼睛。陶今禾在共和以前,就已經是成名的金石學者,倒得早,斗得狠,去得偏,世易時移,如今再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而陶家人則繼承老祖五柳先生遺風,正經在皖川那偏僻貧瘠的山溝里生根落戶,當起了農民。

  “沒想到華老先生五年前就去世了。那這幾年的錢,都是方教授你寄的了吧?祖父走了之後,我們寫過一封信,說過不用再寄了,怪不得……錢照樣來,就是沒有回信。去年就想上京,結果父親住院沒來成,今年總算成行了……”

  雖說是個農民,到底詩禮之家出身,陶沛和方思慎說話,清楚明白,禮貌周到。之前跟保安打交道,一則他不願多言,二則聽者沒有耐心,加上看不起他衣著舉止土氣,還提著一籠子黑豬,才導致起了衝突。

  他這一趟能找到方思慎,著實不易。

  因為執意要送恩人一對自家出品的“福神黑豬”表達心意,飛機火車等公共運輸工具都沒法坐。雖然家裡最近也買了車,卻沒資格進京。好不容易搭了生意場上熟人關係,借輛掛著臨時進京證的小麵包開進京城,又被攔在京師大學校門外。幾經周折,才打聽到華鼎松已經死了好幾年,唯一的學生也早就調走了。

  他頭天找到人文學院,不巧方思慎去了聖知科技,沒來學校,直等到天黑才離開。今天一早又來蹲守,保安轟他不動,嫌他有礙觀瞻,好說歹說,才請到休息室等著。

  雙方初次見面,淵源卻是不淺。洪鑫垚望著那對活蹦亂跳的小黑豬,道:“家裡去吧。方便。”

  陶沛忙道:“那我去開車,他們不讓進校門,停在外面了。”

  他原本只跟方思慎說話,看見洪大少一副牛逼哄哄的樣子,也沒放在心上。直到方思慎介紹說:“這是我弟弟,中間有兩年我出國了,匯款的事都是他在辦。”才熱絡起來。

  洪鑫垚笑問:“怎麼不把豬放車裡,還隨身帶著?”

  陶沛憐愛地拍著籠子:“車裡空氣不流通,怕悶壞了。”

  洪大少知道最近幾年流行吃黑豬肉,價格不菲。那些特殊方法餵養的,一斤肉堪比黃金。

  順口道:“這豬瞧著忒精神,品種不一般吧?”

  “可不是,這還折騰瘦了呢……”陶沛心痛地把手伸進籠子,摸了摸其中一隻圓滾滾的肚皮。又從兜里摸出把不知道什麼丸子,餵到豬嘴裡。

  “這麼稀奇的豬,都餵些啥?”

  “稀奇的豬當然吃的也是稀奇飼料……”陶沛忽地警覺,看洪鑫垚一眼,“對不住,商業機密。”

  洪方二人被他逗得哈哈大樂。

  三人兩豬回到家,隔老遠就聽見大花“汪汪”叫喚。這狗平時深沉淡定得很,方思慎奇道:“大花今天怎麼了。”

  洪鑫垚笑:“狗鼻子最靈,聞見肉味兒了吧。”

  陶沛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趕著回去吃團年飯。臨走前,他一手操辦,將兩隻福神黑豬拔毛放血,灌了幾串香腸,做了一盆血豆腐,炸了一鍋蘇丸子……又留出一隻整的,上料醃好,交代長貴嬸如何烘烤,認認真真寫了張注意事項。

  洪大少吃了他的福神烤辱豬,果然龍精虎猛,大為滿意。等過完年陶沛再次上京,預備推銷豬肉進入京城市場,洪鑫垚主動提供關係,幫陶氏養豬場打開銷路。

  陶沛這一趟還帶著父親陶建國上京求醫。陶建國自幼跟隨陶今禾,習得滿腹經綸,二十來歲就進了研究院,曾經也是文採風流少年俊彥,只可惜時代洪流衝擊下曇花一現,屢遭坎坷,心灰意冷,徹底守拙歸田。如今年近古稀,垂垂老矣,滿身病痛,一肚子學識居然沒丟。方思慎去醫院看了幾次,回來跟洪鑫垚說起,到下一回洪大少便跟著去了。

  等清明節陶家父子隨同方洪二人去西山祭拜華鼎松,陶建國終於鬆口,答應做真心堂的顧問。與此同時,真心堂設立了一項專門針對民間國學研究的資助基金,陶沛執意要還給方思慎的錢,算是該基金的第一筆贊助。因了陶家此事的提醒,洪鑫垚把方思慎替老師延續至今的匯款行動納入公司慈善項目,加以正規化系統化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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