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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前送的家信。我叫銑兒……不要回來。”

  “什麼?”宋微大驚,“什麼意思?他不回來?”獨孤銑怎能不回來,給親爹送終!

  獨孤琛臉上平和寧靜:“陛下,恕老臣擅自做主,命銑兒不許回京。身為獨孤氏的當家人,為國盡忠,即是為父盡孝。老臣知道他忠於國事,就足夠了。是否床前送終,又有何妨。”

  宋微再也想不到,老憲侯竟會如此做。一時無措:“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這可能是最後一面,最後一面,你知不知道?!你叫他,你叫他將來怎麼想!”說到最後,幾乎吼出來。

  獨孤琛輕嘆一聲:“陛下請息怒。陛下可否,就當這是……老臣臨終最後一個心愿?”

  宋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些老謀深算的老頭子,統統一個德行,連死都要算計進去。

  “為什麼?”

  獨孤琛直視著年輕的皇帝,慢慢道:“陛下,獨孤一門,世代累受皇恩。眼前……可說到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地步,著實受寵若驚。”

  宋微慢慢消了氣。憲侯正當壯年,執掌重兵,駐守在帝國最繁華富饒的地區。嫡長女為皇后,又生下了皇長子。侯府嫡子與庶子一武一文,皆天資不凡,盛名在外。聲勢之隆,確乎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正想到此處,就聽獨孤琛道:“哪怕……比之當年號稱第一世家的襄國公姚府,亦不遑多讓。”

  老憲侯並不知道皇長子的真實身世,也不完全了解當初孫女嫁給太子的內幕。在他眼中,出了一個皇后、一個皇長子兼皇太子的姚府,恰是活生生的前車之鑑。

  獨孤琛的看法,恐怕代表了朝野絕大多數人的看法。想清楚這一點,宋微什麼氣也沒有了。把獨孤氏送到如今這個位置的,正是他自己。他不能解釋。其中因果,無法言喻。

  獨孤琛接著道:“陛下,老臣是馬上就要入土的人了,豁出這張老臉,斗膽向陛下討個恩典。”

  “嗯,你說。”

  “銑兒向先皇自請遠赴東南,是負氣出走,還是大局所需,不知其中……各有幾分?”

  宋微不說話。

  “我的兒子,我知道。本想……拼命撐著多活兩年,好歹叫他徹底死心塌地,如今怕是不成了。陛下,老臣這就要追隨先皇而去了。能目睹皇長子誕生,目睹陛下……審立法度,德澤天下,老臣實感欣慰。見了先皇,多少有臉說話。往後,獨孤一門……就……拜託給陛下了。”

  宋微已經學會從皇帝的專業角度看待問題。聽獨孤琛如此說,明白這是老憲侯擔心獨孤氏將來重蹈姚氏覆轍,更擔心獨孤銑一時衝動,私情大於理智,干出什麼沒法收拾的事來,故提前給自己打預防針。遂點點頭,暗忖:你不放心你兒子,倒是放心我。

  獨孤琛得了皇帝明確表態,神情放鬆許多,歇得片刻,又道:“陛下,老臣厚顏,此番斗膽向陛下討個恩典。”

  宋微這才發覺,老憲侯還沒把確切的要求說出來。

  “老侯爺,你知道我信譽向來好得很。能答應你的,一定答應。能做到的,斷不會食言。”

  獨孤琛定定地瞧著皇帝,好一陣,才緩慢懇切道:“若陛下覺著,獨孤一門尚可堪使用,老臣懇請陛下,莫要給獨孤子弟……犯下大錯的……機會。”

  ——莫要給獨孤子弟犯下大錯的機會。

  這真是一個老jian巨猾、高超絕妙的請求。

  一老一少對望半晌,宋微心中許多念頭轉過,最後釋然,一字字允諾:“成,我答應你。時時警醒,不給獨孤子弟犯下大錯的機會。”

  至於是非對錯的標準,各人心中自有一把尺。

  老憲侯眼中露出笑意,忽然換了話題:“陛下天資穎異,當成不世明君。江南世家門閥,歷經數朝而不衰,盤根錯節,枝繁葉茂,頗有挾制地方官吏乃至朝廷之勢。趁著銑兒在東南,陛下有什麼想做的,便叫三位國公趁早安排罷。銑兒再不成器,孰輕孰重,終究分得清楚。”

  削弱老牌世家門閥,這等吃力不討好得罪人的事,國公們即便有心,也不好意思跟皇帝說叫憲侯去當靶子。也就獨孤琛,才能說這話。

  宋微想,怪不得老爹把老憲侯當作最可靠的兄弟。鄭重點頭:“好,我明白。回頭……跟他仔細商量。”

  承興元年七月,老憲侯去世,遺囑兒子國事為重,不必親身奔喪。獨孤琛的喪事明面上由嫡長孫獨孤蒞擔當,實際主持操辦的,乃宗正寺卿延熹郡王。喪儀並不奢華,然而皇帝親自陪同皇后守孝,如此殊榮,足以彰顯死者畢生忠義。

  依照古禮,“金革之事不避”,孝子可“墨絰從戎”。如今雖非戰時,但獨孤銑軍職在身,遵照先父遺囑留守駐地,也說得過去。為表歉意,皇帝親筆寫了封情真意切的慰問信,寄給遠在東南的憲侯。

  宋微一邊寫,一邊想:獨孤銑啊獨孤銑,你爹認為你一旦回京奔喪,老子定會勾引你犯下大錯呢。還有哇,你爹人都死了,還不忘把你提溜出來做了靶子,你知道不?

  第166章 番外七:丙戌、丁亥

  承興元年年底,新皇執政滿一年。期間以身作則,勵精圖治,朝野提及,無不紛紛表示認可。那些持觀望態度的各方明暗勢力,尤其是四鄰蕃屬臣邦,都漸漸安穩下來。

  三公之中最年輕的襄國公,中書令繼任者姚子貢,朝會上的發言頻率越來越高,備受矚目。明國公長孫如初年逾古稀,卻依舊耳聰目明,頭腦敏捷。其繼承人,嫡孫長孫連宵在侍中司郎的位子上也幹得不錯,贏得交口稱讚。成國公宇文府下一輩子弟中,有兩個今春剛中了進士,亦是後繼有人。

  五侯自老昭侯退位,任職者全部是年富力強的中青年。年歲最長的威侯杜杗與英侯徐世曉,均未及半百。奕侯魏觀也才四十出頭,至於剩下的昭侯李淙與憲侯獨孤銑,剛過而立之年,正是男人最好的黃金階段。各位軍侯家中下一代也不賴。像杜氏滿門從軍,即便旁支後輩中亦頗多將才。其中佼佼者,如在西北與獨孤銑有同袍之誼的杜棠,現任西都關防軍統帥。徐家雖只有長子在軍中,然效力憲侯麾下,已能獨當一面。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再說獨孤家,十一歲的嫡長子獨孤蒞,已經充分顯露出虎父無犬子的架勢。

  圍擁在新皇身邊的八大世家,堪稱欣欣向榮。

  除去憲侯獨孤銑在新皇登基後即離開,至今未歸,沒有機會重新獲賜金印玉冊,其餘國公武侯都拿到了新皇特製的純金大印與藍田玉冊,宣誓效忠。

  春天科舉考完,宋微和國公們一塊兒,將新科進士挨個扒拉一遍,留的留,走的走,都在基層安了位置。眼下入秋,又跟吏部尚書翁搴一塊兒,把各地郡守府尹挨個扒拉一遍,定下了秋冬考核的方略。

  宋微深知,時刻保證有人使喚,有忠心的人使喚,有能幹的人使喚,有忠心又能幹的人使喚,乃是完成皇帝職責的基本保障,更是確保愉快地做好皇帝的核心要義。

  他與鬍子一大把的翁家大郎乃老熟人,又是同鄉,一邊討論公事,一邊說點閒話。

  “哎,我說翁愛卿啊,你家小十九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微臣那不成器的十九弟,這半年勉強算是收心養性,致力於學問了。”

  原來翁寰減肥反彈,徹底失敗,念書科考又難如登天,本想設法賴帳,誰知遊手好閒的六皇子轉眼變了太子,再一轉眼,竟成了皇帝!欺君之罪,剮了他翁十九滿身肥膘也擔不起。不得已在祖宗牌位面前立了血誓,改邪歸正,折節讀書。

  宋微笑道:“我守三年孝,他念三年書。正好念完了考出來幫我幹活。你跟他講,他要能考中進士,我留個尚書位子給他,君無戲言,哈哈……”心想沒準將來可以增設一個娛樂事業發展部,專叫翁十九這等紈絝替自己創收。

  翁搴認定皇帝在說笑,但這語氣充滿親昵信任,確實把翁氏子弟的前程掛在了心上。正要順水推舟謝恩,便聽皇帝笑微微接著道:“他要在你這兄長親自教導下,連個秀才也考不上,說出去,不光丟翁家的臉,就是朕,也覺著丟臉不是?若是文的不成,也許試試武道?咱們咸錫幅員遼闊,陸疆海域都有的是地方要人守……”

  這意思,考不上科舉,翁家小十九隻怕要預備發配了。

  翁大人想起來,翁家還有好大一個把柄在皇帝手裡。怎麼能因為皇帝和顏悅色,就忘記了呢?

  慌忙跪地磕頭:“陛下放心,翁氏子弟無論賢愚,盡皆不遺餘力,以盡忠報國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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