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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過日子,即使過了二十多年還是會有寂寞的時候,一個人面對著空空的屋子,火爐燒得再旺,心裡卻是冷的。

  「他跟我說,不要勉強自己,不要總想著別人,要先想著自己……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跟我這麼說……」

  這麼多年,總是他記著別人,第一次發覺自己也可以被別人放在心裡。籬落是第一個,回家有人做好了飯菜,下雨時外面有人打著傘等著,睏乏時有個人在旁邊說說話解解乏……

  「一個人過了這些年,確實……確實是倦了……」嘴角微微地彎起來,一點一點,笑意到了眼睛裡。

  「……如果……如果我也願意這樣做呢?」實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讓自己多年的苦心落得一場空。

  「你不該困在這裡。」蘇凡看著子卿,有些懷念當年在這裡侃侃而談的那個顏子卿,「你與我不同。你的才華,你的抱負,你的雄心都不該困在這個小莊子裡。你是當今的狀元,上至皇室眾臣,下到黎民百姓,都等著你為這天下開一個新局面。此刻你若歸隱,如何對得起天下萬民?」

  「……」子卿垂首不語。

  天色已經全黑了,小小的酒肆里只剩了這兩位客人。

  「你我最終竟是失之交臂……」

  蘇凡臨走時,他低低地說。

  「他日顏大人得萬民稱頌時,蘇某定在此遙祝薄酒三杯。」

  窗外,風起,星移,缺月如鉤。枝上的花苞才開了一朵,半開半合,欲語還休。

  披了一身月光推開自家的竹籬笆門,堂屋的門半掩著,門fèng里透著一線燭光,昏黃靜謐,心就安寧了下來,家的味道。

  蘇凡放輕了腳步走進去,門慢慢地開了,清甜的香氣盈了一室。

  桌上放了只小酒瓶,纖長細白,瓶身上勾了幾杆綠竹,幽碧的顏色很襯當下的時節。瓶邊擺了兩隻同款的小酒杯,同樣畫了幾片竹葉,一邊一個,好像二人對飲時的樣子。只是桌邊只坐了一人,獨酌獨飲,另一隻杯子裡空著,顯然是在等著誰。

  籬落停住了喝酒的動作,有些茫然地看著蘇凡,「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蘇凡在另一邊坐下,伸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入口清冽,微甜而不澀口,彷佛長途跋涉後掬起的第一口山泉,後勁也是綿綿地,鼻息間滿是芬芳,「這又是偷進了誰家的酒窖拿來的?」

  「我家。」籬落也跟著喝了一杯,眼裡的淡金一閃一閃,「我大哥酒窖里最寶貝的東西,一共才存了不過十小罈子。往年非要逢上族裡的大典才捨得拿出來分幾口。小氣!」

  酒能讓人把心裡藏著的事都吐出來,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一路滔滔不絕地講。大概是醉了,東扯一點西拉一段,連貫或不連貫,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東西。

  蘇凡只微笑著聽,間或啜一口酒。聽他說他山中的兔走鷹飛,老鼠嫁女;聽他說林中是如何地四季分明,春雨綿長,冬雪無聲;聽他說他的大哥,狐族刻板嚴厲的王。

  「那根木頭,從小就板著張棺材臉,連笑一下都不會……本大爺不過是偷吃了山那邊禿毛驢家的一塊燻肉,就挨了他一頓板子……」

  籬清,他的大哥,也是一手把他帶大的人,為兄為師亦為父。

  「老子是被他從小打大的,死棺材臉,多說一個字會死一樣!」

  兄長的個性太內斂,內斂到連自己的幼弟也不知該如何關懷。

  「蘇凡、蘇凡,你這個書呆子……」話鋒一轉又繞到了蘇凡身上。

  蘇凡喝著酒想聽聽他會怎麼說。

  「蘇凡、蘇凡,我……我都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

  一怔,臉上卻笑開了,就著籬落伸來的手把杯中的酒喝了。嘴上說不慌,終究沒那麼大的自信呵……酒里的甜,甜到了心裡。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貴人呢……我大哥說的,那天,天雷,要不是你,我就連魂魄都不剩了……」

  笑,有些掛不住。蘇凡忙低頭喝酒。

  「大哥說,你我命盤相護……因為你,我才能躲得了天雷。」

  「所以你就來了。」

  「嗯,陪你一世。」「報恩?」

  「嗯。」

  酒氣上沖,蘇凡手顫得拿不住酒杯,扶著桌子站起身,拖著腳步要往裡屋走。報恩,為了報恩。為了報恩留下來,留到今日,是為了報恩。情何以堪?

  「學生,學生不過舉手之勞。僥倖相遇,如此盛情實難承受。不敢勞大仙如此委屈。你……你還是、還是回……」

  「回」字沒有說出口,被他堵了回去,用唇。

  齒間還留著酒香,他又渡了一口進來,迫不得已張了嘴。游舌軟滑,打著轉兒在口中肆意挑逗。餵進來的酒沿著嘴角淌下來,他就用舌尖舔了,再貼上來,半點喘息的餘地也不留。

  許久才鬆開,唇還緊貼著,「你說走本大爺就得走麼?誰准了?我要是想走就早走了,你道是為了誰?」

  蘇凡怔怔地不說話,抵著他胸膛的手終是軟了。

  籬落唇轉向了蘇凡的頸邊,啃噬咬齧,在喉管處徘徊不去,「書呆子,別人給你個棒槌就認了真了,你說我要是不在旁邊看著,指不定哪天被人賣了還蒙鼓裡呢。是不是?嗯?」

  他手早已靈活地解開了衣衫探進來,沿著腰往上爬,指腹只在肌膚上輕輕一划,手底下的身子就是一顫。便輕笑一聲,來回撫摸著,掌心過處一路淪陷。

  「頭一回見你就知道是個老實頭、書呆子,怎麼就這麼不會給自己打算?你當你是菩薩?」

  蘇凡張口欲言,脫口而出的卻是「呀─」的一聲驚喘。

  「我……唔……籬落……」

  胸前的另一點被他低頭含住了,腦中再不能思考,蘇麻的感覺一波波襲來,整個人都使不上半點力氣。

  「嗯?呵呵……」籬落只是輕笑,細碎地吻著蘇凡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龐,「剛剛那酒叫『春風笑』。一杯、兩杯不打緊,三杯、四杯下肚可就會……呵呵……這樣……嗯?春情昂然……」

  被他一路擁著糾纏到內室,背脊觸到一片柔軟,人已倒到了床上。衣衫盡褪。

  星隱,月匿,慾海里一夜翻滾。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蘇凡啊……書呆子,本大爺……我、我只因為你是蘇凡……」

  天曉,雞鳴,小狐狸抱著被子走進屋時,一地的衣衫從堂屋鋪到裡屋的門口,急忙紅著臉退了出來,「笨狐狸,也不怕人看見,不害臊!」

  正午,艷陽,小狐狸坐在院中寫字。

  屋裡「砰─」的一聲響,有重物落了地。

  接著又是一聲斷喝:「出去!」

  不久,大狐狸就端了盆子出來餵雞。

  小狐狸笑嘻嘻地湊到他背後關心:「被先生踢下床了?」

  大狐狸不理他,小狐狸越過他的肩頭瞧:盆里的香油放了有大半碗,小米還是仔細淘洗過的。

  「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放寬心……」拍拍他的肩,蹲到他對面仔細看。

  大狐狸的嘴從左耳根咧到了右耳根。

  傍晚,飯後,蘇先生一天沒說話,只拿了本書坐著看。大狐狸挨到他背後吹氣,沒理。又吹了口氣,還是不理。小狐狸見了掩著嘴笑。

  「蘇凡、蘇凡……」大狐狸乾脆從背後抱住了蘇凡,頭擱在他肩頭呢喃。

  先生紅了臉,低低地開口:「小孩子在,別鬧。」

  管兒聰明,立刻接了話:「沒事兒!我今晚還是去隔壁睡,你們怎麼鬧都沒關係!」說罷還回了個討好的笑。

  先生倏地站起身,滿臉通紅地進了屋子。不一會兒,絲錦的被子就全都丟了出來,「管兒,今晚你進來睡。」

  小狐狸一晚上沒睡踏實,老夢見大狐狸正把他往鍋子裡塞。

  第九章

  顏狀元架不住鄉鄰的苦苦挽留,又多住兩、三天方才起了程。城裡的大小官員們便又穿著簇新的官袍一路送到城外二十里。

  同來時一樣的報信官開道,僕從、奴役浩浩蕩蕩地隨在兩側。

  蘇凡原不想去,雖說緣分天註定,只是心裡的愧疚終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消解的,見了反而不自在。

  籬落卻笑著說:「他這一去就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你們同窗一場,送送也是應該的。不去就顯得我們小氣了。」

  蘇凡有些動搖。

  管兒暗地裡嘀咕:「就你大度,說得好聽,不就是想抓個機會在人家跟前再顯擺一回唄!」

  卻也不敢大聲說,籬落當著蘇凡不敢拿他怎麼著,蘇凡一不在就指不定了。想到這一層,背上就冒了一層冷汗。

  蘇凡想了想,「還是去吧。」

  那天,蘇凡站在人群里遠遠地看著他和巡撫知縣們說話,談笑風生的,舉手投足間也是從從容容進退得宜的樣子。

  顏子卿,那個陪自己背《關雎》的顏子卿或許還在,只是,官場上那個前程錦繡的顏子卿才是如今真正的顏子卿吧?

  人生一世,有什麼是不變的?順勢而變也好,不得不變也好,終究,原來的東西只能留在原地。生老病死太過殘酷,有時候,堅持著原來的記憶也未嘗不是一種折磨。

  「在想什麼?」身邊的籬落握住了他的手。

  「沒什麼。」

  人人都在看著狀元郎,沒人注意人群里的他們倆。就任他牽著,心裡就踏實許多。

  狀元要上轎了,掀起了轎簾卻沒有往裡坐,回頭一望,目光是對著這邊的。

  蘇凡覺得握著自己的手緊了一緊,便用另一隻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籬落不甘願地放手。

  顏子卿遠遠地沖這裡拱了拱手,蘇凡淡笑著回了禮,手一放下就又被籬落攥緊了。

  「要走就快走,磨磨蹭蹭地,怎麼還不走?」

  「不就是拱了拱手麼,至於麼?是誰大度得很,說不讓人家說我們小氣的?」管兒一邊嚼著糖葫蘆一邊教訓他。

  籬落伸手向他額頭上彈去,管兒急忙往蘇凡背後躲,「說都說不得,你哪有人家知書達禮?」

  狐狸眼中金光一閃,小狐狸再不敢亂說話。

  狀元郎的轎子走遠了,大家又站著看了一會兒便散了。蘇凡等人正要往回走,顏安從人群里鑽出來叫住了蘇凡。

  「蘇先生留步,少爺上轎前交代,要把信交到先生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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