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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是喬五一人站在遠處,脖子上纏了白紗布,正哀怨十足的看著我。見我不理他,又喚了一聲。這回我聽清了,他喚的是我的名字:

  “仙棲。”

  第51章舍與得(下)

  我下意識閃到了師哥的身前,妄圖用我自己擋住他。

  喬炳彰的眉梢跟著抽搐了一下,他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定定的看著我。

  我也冷眼看著他。

  直到這一刻,我想他也該明白了,我與他之間橫跨的,是怎樣的鴻溝——我師哥的牢獄之災、我師弟的生死之哀,縱然他可以狡辯,我卻無法無視。

  “仙棲,別走。”

  到底是他先開口了,帶著幾分哀求的味道。

  “求你了。”

  我看著他,忽然發覺眼中一涼,乾澀的眼中居然滑出一道淚來。連我自己,亦是驚愕。

  遂把頭搖了一搖。

  喬炳彰的目光一下子冷淡下來,越過我,直奔向我身後的漢良師哥。

  我下意識踮起腳尖來想要擋住我師哥的臉。可師哥不是輕易妥協的人,他伸出手摁在我的肩上,將我往一旁推。

  誰知喬炳彰的視線卻一下子躲開了。

  他仍看向我,甚至朝前走了一步,向我伸出了雙手。

  師哥跟著將我往後一拖。

  我伸出手搭在師哥的手上,對喬炳彰說道:“你有話,就站在那兒說罷。”

  喬炳彰一錯不錯地望著我,忽然笑了笑:“仙棲,我們成親吧!”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卻鍥而不捨,說道:“我們成親吧!將來就是真真正正一家人了!”

  “你瘋了!”

  先回答他的,是師哥,說的也亦是我心中的話。

  喬五不理他,只是期許的望著我。

  我忘了,這人發起瘋來的時候,甚至將我摁進水裡,想要我的命,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他自然能做得出來。

  他的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排手持兵甲的家丁,個個虎視眈眈的望著我和師哥。

  我的手中浸出冷汗來。

  這些時日過得太舒服了,我亦忘了,喬五發起瘋來,連手腳都是冰涼駭人的。那時節的喬五,殘忍得不像人。

  背後是長秀的靈堂,前面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師哥心中的火恐怕也在往上燃。

  他不知從何處抽出那把沾過喬五鮮血的刀來,映著日頭,明晃晃的對著喬五和他的一眾走狗,只看得我心驚肉跳,恍惚不能自已。

  “喬老五,昨晚沒能殺你,實在是我心中大憾!我長秀師弟的死,和我仙棲師弟的恨,我叫你今天一併償還!”

  他大吼一聲,沖向了喬炳彰。

  我飛快的伸手去拉,卻只扯下他袖子上的一塊布。攥在手中,整個人都傻了。

  師哥衝去的同時,喬五身後的那一排也都沖了過來,擋住了喬五,也惡狠狠地對著師哥。

  漢良師哥腳下不停,眼中的血色愈濃,一刀下去,竟將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家丁的腸和肚兒都捅了出來,紅通通的鮮血噴湧出來,一下子染紅了他的衣裳。

  我竟也忘了,師哥從小就沖在最前頭,護著我們一眾的師兄弟,他骨子裡的稜角從來不平,都是後來才給師父、給生活磨平了。

  一刀,又是一刀。

  師哥的身上臉上全是血,不光有旁人的,還有他自己的,映著朝霞,竟有種奇異的感染力。

  雖不是時候,可我,我竟痴了。

  眼看師哥憑著他那一股子的熱血竟已衝到了喬五的面前,手起刀落之間,就能要那個瘋子的命!

  我禁不住,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只要一刀,僅僅一刀,我就能獲得自由與新生了!

  明晃晃的一刀直直捅進血肉之中,飛濺出來的血花將兩人的面龐徹底染紅。

  喬炳彰染著鮮血沖我笑了起來,先是無聲的,緊接著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就好像他在故意諷刺我的無能,諷刺我與師哥的蚍蜉撼樹之舉。

  巨大的變故使我一瞬間叫也叫不出來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喬五將一柄長刀,硬生生捅進了師哥的胸膛,緊跟著飛起一腳,將他踹到在地,死死碾住。

  我所有的世界在眼前崩塌。

  我向前一下子撲倒在地,可下一刻,我便掙扎著爬了起來,踉蹌著朝我的師哥撲去。

  我最親愛的師哥胸膛上冒出一個血窟窿,正在不斷的往外滲著鮮血。可無論我如何拿手去捂,越來越多的血只會從我的指fèng間滲出。

  我的雙手也被染紅了,可師哥的心跳卻越來越微弱了。

  我只得抬起頭,向我最恨的人求助:“……救救他,救救我師哥吧!”

  喬炳彰盯著我,半晌,只是默默的搖了搖頭。

  我像得了瘧疾似的渾身顫抖起來。

  就聽得喬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的冷漠,不通人情。

  “仙棲,你拒絕我,我就拒絕你。你若答應我,那我自然也能答應你。”

  我茫然低下頭,目光所及之處,俱是師哥的鮮血。

  不由地雙淚齊下。

  原來不知何時,我的淚已然如此這般的不值錢,亦是如此這般的卑微無能。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不願面對自己的卑微造成的罷了。

  林仙棲,你生不能為人,又何必拖累那些原本清白的人?

  我緩緩點了點頭,淚越發如傾盆而下的大雨:“我答應你,只要你願意,怎麼著都好。求你,救救我師哥。”

  喬炳彰亦緩緩跪了下來,伸出胳膊,將我攬進了懷中,發著狠,將我死死的抱著。他將臉埋入我的肩中,竟也哽咽起來:“仙棲,你答應了就好,答應了就好!”

  他將我打橫抱在懷中,一使勁,站了起來,吩咐遙遙站在廊下的管家:“去請最好的大夫來,一定要救回我的大舅哥!”

  管家應了,飛快地跑了出去。

  喬炳彰低下頭,抵著我的鼻尖,問我:“這樣,好麼?”

  我心累到無以復加,緩緩點了點頭,拼盡身上最後一點點的勁兒,說道:“一定要救活他。”

  喬炳彰悶聲一笑:“好!”

  說罷,雙唇便貼了上來,在我的唇上輾轉著,漸漸加深了這個吻。

  我的雙手還沾著我師哥的血,粘滋滋、滑膩膩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次卻不是在笑任何其他人,而是在笑我自己。

  林仙棲,你何其可笑?你不能自保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拖累其他人?為什麼?

  我認命了。

  其實我該從一開始就認命的,河下人家出生的兒女,有幾個到頭來能不認命的?

  我們生來低人一等,生來便是上位者的玩物。與命抗爭,害苦的,不是自己,就是最親近的人。我的母親一生明白,卻連這個道理也沒有告訴過我。

  也對,母親也是因為不肯認命,才熬了那一身的病,慘敗黯然,死於行院之中的。

  我用那雙沾滿師哥鮮血的手,摟住了喬炳彰的脖子,第一次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瞧我,是有多愚鈍?到頭來,只有我最親的人的鮮血才能讓我幡然醒悟——我這樣的人是何其渺小?又怎麼敢和命運抗爭?

  從此往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喬炳彰微微抬起臉,看著我。我亦看著他,靜靜的,面對著他目光中無法掩飾的欣喜若狂。

  “仙棲,我們以後,就這麼相親相愛的在一起了!”他恨不得將我勒進他的身體裡,“以後咱們生在一處,死了,也叫他們把我們埋在一處!”

  忽然想起《詩》中的一句話:轂則異室,死則同穴。寫這首詩的人是何其瘋狂?可在瘋狂的喬炳彰眼中,大約相形見絀了罷!

  他竟想著,和一個出身卑微的男人,長相廝守一輩子,就連埋,還要埋在一處!

  我點頭:“好。”

  說完這一句,我正巧看見大夫從外面匆匆趕了進來,走到我師哥身邊為他治療,一時間,加上連夜的守靈和受驚,我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緩緩閉上了眼皮,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黃昏時刻,夕陽從窗外漏了進來,灑在帳子上,只我身上的被褥上一點光芒也沒有。

  我盯著帳子上的那幾絲微弱的光線發怔,誰知頭頂隨即傳來喬五的聲音:“醒了?我叫他們來掌燈。”

  原來他還在這裡。

  “想喝水麼?”

  我點了點頭,他便親自去暖壺裡取出茶壺來給我倒了一杯手,送到手中,還是溫的。

  我便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就連乾澀的眼睛也舒服了一些。

  沉默著,我將杯子遞還給了喬炳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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