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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趴坐在他的床邊,安安靜靜的瞧著他,這才發覺父皇的臉上不知自何時起又多出這麼多皺紋,原來一動不動的臥床昏迷,歲月仍然會無情的在天子的面孔上刻上痕跡啊。

  父皇一身戎馬,馳騁沙場,年輕時的丰神英姿不知令多少絕色佳人傾倒,小時候最喜歡便是偷偷躲在角落看父皇上朝,那凜凜威嚴渾然天成,每每想到這帝王是我父親,便不由沾沾竊喜。

  父皇自小便極是偏寵我。

  第一次學寫字,第一次學騎馬,甚至第一次學she箭,他都是我第一個“先生”。

  大哥蕭景嵐曾羨慕的同我道:“小妹,父皇是天下臣民的父皇,卻給了你尋常人家最平實的父愛。”

  此番回想,當真是造化弄人。

  父皇病恙連太子弟弟都知曉,而那時的我卻還沉浸在挽回宋郎生的世界裡不可自拔。

  若非我無法拋卻執念,又豈會在那靈山之上被人餵入毒藥,決絕自盡?

  若父皇康健仍能主持朝事,那些藏於暗處的陰謀算計又豈會輕易得逞?

  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若諸事皆因我而起,因情而起,那麼臨走前,也當我親手斬斷情義,恢復到最初的安寧。

  我再度睜眼時,心已然平息下來,恰逢清風拂動床帳,沁涼入體。

  出了父皇寢宮,我信步走向太子的書房,遠遠望見幾位官員匆匆離去,稍一思付,便踏入書房之中,果不其然,太子仍在挑燈批閱奏摺。

  他身邊的成公公同我鞠了一禮,“公主殿下。”

  我點了點頭,成公公示意貼身宮女退下,他亦知趣的走出房,安上門。

  太子抬起頭,見來人是我,疲憊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難過,“皇姐……”

  我淡淡一笑,“見過父皇后,一團麻捋平順了,心底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太子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終道:“皇姐開啟的前朝秘密地庫,我已命兵部、工部、戶部協辦,金銀財帛充盈國庫所需,兵器則納入兵部軍需,”他頓了頓,“至於前朝煉製神兵利器之書籍,我會先好好研讀,再同兵部商議……”

  “是聶然告之你秘地之所在麼?”我打斷問。

  太子微微頷首。

  “他還算是言而有信。”我低下頭,望見太子桌上擺著的幾道兵符,那是我帶回來的,想來太子已然仔細研究了一番,是留是毀,他心中應也有了計較,“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聶然究竟是真心投誠,還是虛與委蛇,此刻我們不得而知。我讓他先回國子監,又暗中命衛清衡監視他,有何風吹糙動及時通報。畢竟夏陽侯聶光手掌重兵,若貿然動了聶然,不等於告之亂黨我們已然有所察覺?這……未見得是明智之舉,待聶光稍有動作,再拿下聶然不遲。”

  我坐下,順手端起茶,只聽太子繼續道:“現在朝局險峻,聶光自己的封地便坐擁精兵十萬,我派去的密探回說這些年他亦頻繁的在嶺南與陝北兩藩之中走動,擺明了是要集結兵馬,等待時機謀反。父皇曾告誡我需時時監視夏陽侯的一舉一動,我能做的,除了籠絡與提攜自己的部將,阻止聶趙兩家的聯姻……”

  “聶趙兩家的聯姻是你阻止的?”我呆住,“你是如何阻止的?”

  太子被我問住,靜默良久,輕聲道:“我同趙首輔提說,要娶他的女兒為妃。”

  我心中一驚,重重放下茶盞,“你說什麼?你要娶趙嫣然?”

  “趙庚年之所以會與聶家合作,不正是怕我登基後削弱他的家族勢力麼?同樣是聯姻,名正言順的當上未來的國舅,你說他會選擇誰?”

  我站起身來,盯著他道:“婚姻豈可兒戲?趙嫣然喜歡的人是聶然,你娶一個不喜歡的你的人,又豈會有幸福可言?”

  “皇姐,你嫁了你喜歡的人,又過了幾天安寧日子?全天下的人都去選擇自己心儀之人,唯獨皇家的人不能,這個道理,怎麼到了今日,你還不明白?”

  太子的聲音像一把利劍,戳於我的心頭,我低下頭去,問,“趙首輔,同意了麼?”

  “他應允了,但以父皇病重為由拖延時日,他在靜觀其變,且看我與聶光究竟誰的勝算更大一些。”太子道:“不過過了今夜,他應當會下定決心。”

  “此話何解?”

  “聶光既然選擇了光復前朝之路,就勢必要推選前朝皇儲為帝,此人既是宋郎生,又豈會甘心當一個傀儡皇帝?這其中的端倪連你我都能瞧得出,趙庚年會看不到?”太子看向我,“有趙首輔與李國舅這兩股勢力的鼎力相助,整個內閣便握在我們的手中,如此,我們便多了幾分勝算,不是麼?”

  我並未說是。

  若當下還有哪個兄弟叔伯意圖奪位,太子的確是穩操勝券。

  可是舊朝勢力意圖謀反,又豈是那麼容易應對之事?

  夏陽侯只據一隅之地,本以為他們就算是要起兵,也只能採取內線之戰,從攻取京都以北的關口州縣為突破,若是那樣,朝中畢竟還是占有絕對兵力優勢,可是……

  聶然卻說,神機營提督萬翼,漕運總督齊之昱皆已為宋郎生招攬。

  神機營是京城禁衛軍三大營之一,專掌火器兵炮,擔負“內衛京師,外備征戰“之重任,而漕運則是順著黃河流域將軍糧運往關中。要是左膀右臂將炮頭掉轉直擊皇城,那麼叛軍極有可能會利用這個疏漏直搗皇城。

  兵聽命於將,將聽命於君,君才能稱之為帝。

  聶光麾下有四名久經沙場的大將,更有風離這個陰險詭譎的謀士,還有一個在我與太子身邊多年通曉所有的宋郎生。

  可太子呢?京中兵權尚不能盡握手中,我又命不久矣,耗不起,等不及。如何能打贏這一場仗?

  我起身推開窗,遙望月上中天,夜風呼嘯。

  門外傳來衛公公的聲音:“稟太子,剛接獲津門驛站飛鴿傳信。”

  太子趕忙道:“進來。”

  我回頭時,太子已然拆開木管將錦條閱覽一遍,他微微皺起眉頭,猶豫的望了我一眼,將錦條納入袖中。我問:“怎麼了?”

  他道:“皇姐,昨日申時,駙,哦不,宋郎生在驛站出現過。”

  我心中一震,他,出現了?

  這麼久以來,他的銷聲匿跡不正是為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麼?這等關節突如其來的現身又是為何?

  太子語氣仍冰涼如鐵:“皇姐,需要即刻下令禁衛軍追捕宋郎生!擒賊先擒王,若宋郎生落網,聶光這個反,倒也不那麼容易造!”

  我沉默不語。

  太子道:“皇姐!當下可不是該重色的時候啊!”

  我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如此不識分寸之人麼?”

  太子呆呆道:“難道不是?”扭頭問成公公,“鐵忠,你說呢?”

  成公公一臉被嗆到的表情,咳了咳,望天不答。

  我扯了扯嘴角想要做出一個無語的表情,眼中卻是一糊。

  太子見我未如往日般被他逗笑,眼中透起一股悲,“姐……”

  我拂去眼角的淚珠,道:“我只不過是看到成公公這般伴你左右,想到了我的兩個影衛,平日裡,他們也是這樣被我捉弄……”

  “陶淵已將明鑑司令牌交予我了,他說,這一回有人混入影衛中加害於你,他責無旁貸,願聽憑處令。”太子輕聲說:“紀南悠的遺體會好好安葬的,皇姐莫要過於傷心了。”

  原來太子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父皇將明鑑司之權交給我管,知道明鑑司副主事一直是我的影衛。

  我抬眼看著太子,不知何時起,我這皇弟的臉上早已褪去稚氣,稜角分明,那平靜的目中仿佛蘊含著堅韌的力量。

  屋外夜風俞大,樹葉被刮的沙沙作響。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若現在出兵追捕宋郎生,師出何名?他宋大人可是公正嚴明的大理寺卿啊。莫要說太子的調兵越過內閣會令趙閣老不滿,只怕都指揮使司早有聶光的眼線,打糙驚蛇反倒不利。”

  太子反問:“那就任由他與聶光密謀勾結,伺機謀反?”

  我沉吟片刻,問他:“我有一個一箭三雕的法子,你想不想聽?”

  再回到公主府,已是一日後了。

  這天氣甚好,惠風和暢,府中百花馥郁,修竹青翠,美不勝收。

  閒來無事,我多抵會在水榭那處靜坐,有時看著一灣水,一縷絲,一暈光,都會久久回味。

  我坐著不動自然不是因為我懶,而是因為我走多了,甚至會感到疲累。

  劇毒令我寢食難安,每到深夜我都心痛如絞,便是吐上幾口血亦是稀疏平常。

  周文瑜說我大限將至,痛楚將會與日俱增。

  他只能開一些緩解痛楚的藥讓我服下,甚至建議我不妨試試他新研製名為“夢歸西”的毒藥,能夠在美夢中舒舒服服的歸西。

  我斷然拒絕了。順便吩咐福伯交代廚房不要給周文瑜準備晚飯吃。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怕死。

  我一嘆再嘆。

  這時,身旁奉茶的侍女夢蝶忍不住開口道:“公主,這已是您嘆了第七十七次了。”

  我望著天空,道:“本公主只是感慨‘人生苦短,該珍惜時且珍惜’這種奧妙的道理罷了。”

  夢蝶茫然臉:“?”

  我搖首,淡然問:“小蝶,假若你能預知來年某日自己會被山林中的毒蛇咬死,你當如何?”

  是否會好好珍惜眼前,在有限的日子裡體會這萬千世界,並好好對待身邊愛你的人?

  夢蝶眨眼:“就不登山了啊。”

  “……”

  我扶了扶額,“罷了,你又豈會明曉本公主的內心?時光荏苒猶如白駒過隙,有時於你們而言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於本公主而言便如曇花一現彈指之間,或許你仍會期待來日方長,而本公主只能戀眷朝夕,這樣說,你可明白?”

  夢蝶點了點頭:“不明白。”

  我望了望逐漸暗下的天色,再嘆:“正如你陪本公主在此水榭呆到此時,不知不覺,天都黑了,只怕你早已如坐針氈,而對本公主來說這一日匆匆,仿佛僅過去那麼一個時辰……”

  “可是,我們確實也只在此靜坐了一個時辰呀……”夢蝶伸手指了指天,“天黑是因為烏雲密布就要下雨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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