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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些蠢蠢欲動與不安的氣味自廟堂彌散入坊間,一時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當然,這些俱是阿左阿右同我說的。

  自打那夜後,我便如活死人般朝夕橫在床上,離世在即,哪還有什麼心事去理會什麼朝局不朝局?

  只恨不得立時毒發身亡,兩耳再不用聽聞這些煩心事才好。

  奈何我的影衛阿左是個話嘮,他見我賴在榻上悶聲不響,閒來有空就滔滔不絕的述著府外境況,大至廟堂風雲,小到街坊磕磣,事無巨細,栩栩如生。

  就在他第七十八次打斷我的黯然傷懷思念夫婿時,終究還是成功的逼我開口了。

  “讓你去監視采蜜,你是把本公主的話當耳邊風嗎?”

  倒掛在窗外的阿左怔怔的探著頭,“公、公主……您終於不會再這樣消沉下去了麼……”

  我閉了閉眼道:“我數三下……”

  阿左非常聽話的消失了。

  我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卷開袖口看了一眼青紫的筋脈,無力的撓了撓頭。

  阿右從側門的陰影后走出,小心的看著我的神色,張了張口,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我用餘光慢慢瞥向她,問:“那晚,周文瑜同我說的話,阿左沒有聽到,你是都聽到了吧?”

  阿右眼波微微動了動,仿佛快要擰出水來,我橫了她一眼,“你這兩天總用哭喪的臉瞧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阿右呆了呆,“公主,這幾日你不是都……”

  我唉聲嘆氣了一會兒,慢條斯理的爬下床,步至窗台前,問道:“阿右,你進明鑑司有多久了?”

  阿右未曾想我會忽然問起這,只一愣,利落答道:“屬下七歲進司,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我緩緩道,“一個女子來說最美好的的年華盡耗於此,你可曾悔過?”

  阿右抬起眼看我:“阿右自幼便是孤兒,若非明鑑司收留,豈會苟活至今?這條路既是阿右自己選的,談何悔說?”

  我微微一笑,眼見院外粉白花紅正艷,尤是那棠花蕊朵濃烈,“若你身中奇毒,命不久矣,見我有難,仍會護我麼?”

  阿右毅然道:“但凡阿右還剩一口氣,都會盡力護殿下周全。”

  清風拂過裙角,我看向她,“所以啊阿右,連你都做得到的事,我又怎麼會做不到呢?因畏死而等死,乃世間第一蠢事。”

  她的臉上出現迷茫的表情,又似乎是聽懂了我的意思,“莫非……殿下這幾日的萎靡都是裝出來的?”

  我搖了搖頭,“那倒不盡然。”

  那夜淚濕滿襟,我在塌上想著入夢,夢裡想,睡醒又想,卻無論都想不透為何屋外的團團簇簇還正盛著,我卻要凋零了。

  明明好容易才想起宋郎生便是大哥哥,明明團聚近在咫尺……

  偏生那采蜜出現後,一切都開始開始變得飄忽不定。

  雖然她看上去只是在府中養病什麼手腳也沒有動過,但她若真什麼也不做,我又何以至此?

  按兵不動……難道只是看上去不動?

  父皇曾說過,若無法探析敵人從何處下手,那便試想一遍若無敵人的存在,事情會演變的模樣。

  那日我正要同宋郎生說清我便是小妹妹……若我娓娓道來,許多猜忌亦能隨之消散,那之後許多又何至難以啟齒?

  采蜜突如其來的出現,令我害怕宋郎生不信任我,便想找出那本棠心簿。卻因發現簿旁那封父皇的信,打消了我坦白的念頭。

  我唯恐宋郎生誤解,獨攬所有秘密,只等調查清楚再從長計議。

  可蕭其棠啊蕭其棠,你怎麼就忘了,那明黃色的信封如此醒目,你要察覺早該察覺了,豈會恰恰在那檔口才冒出來?

  我咬緊壓根,登時只覺得冷汗涔涔。

  謀人謀心,采蜜背後的那個人,對我的一切包括行事手法皆瞭若指掌。

  數日來公主重病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宋郎生但凡知曉一二,不可能這般不聞不問。他既不回來尋我,不是來不了,就是處在無從得知外界的險境。

  念及於此,我忍不住回頭,問阿右:“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七了?”

  阿右點頭。

  “這些天來,武娉婷可有來找過我?”

  阿右又點了點頭,“柳管事見公主病恙,並未通報。”

  我抱膝在房裡繞了半圈,沉吟道:“我會讓柳伯差人請她來公主府一趟,在此以前……阿右,你先幫我確認一件事。”

  碧空如洗,湖心亭竹簾半卷,暖爐燃炭焚香,妙妙凡間。

  武娉婷坐在石桌邊,一身桃衫映的人比花嬌,我悠悠然的撥著茶蓋,“此乃太湖碧螺春,武姑娘不必拘禮。”

  她抬袖飲盡,待放下茶杯便道:“京中近日傳聞公主身患奇疾,我原還以為……”頓了頓,“不知殿下今日公然請我入府,是何用意?”

  我沒有立刻答她,“你可還記得今天是何日子?”

  武娉婷聞言眼中旋即閃過一絲恨意,“民女至死難忘。”

  七年前的今日,臘月二十七,鏢局滅門一案震驚皇城,正是武娉婷失去至親之日。

  我嘆了嘆,“邀你進府,在睽睽眾目之中與你長談,不為別的,自是為了引出你的仇人。”

  武娉婷惑然,“公主不是說風離此人陰險狡詐,普通的誘敵難以令他中計麼?”

  我飲了口茶水潤了潤嗓子,道:“原是我們低估了他……總之現下,莫要說誘敵,大抵我們一舉一動他都瞧在眼裡了罷……”

  武娉婷聞言警惕的四處望了望,“這——”

  “既然風離最想知道的便是君錦之的秘密,不如就以此做餌。”

  武娉婷大驚,“公主此話何意?”

  “你若去了你爹臨終前同你說的秘地之處,風離自會出現,彼時本宮的人自會助你一臂之力,將其捉拿歸案。”

  武娉婷倏然起身,“我爹寧死也不願吐露的秘密,我又豈能輕易告之他人?”

  我托腮問,“你爹不說,是因為他明白說了也是死,不說或還能保住你……再者,這秘密原本便是君錦之想要告之他的兒子,這麼多年來,你可知君錦之之子是生是死,人在何處?”

  我自是萬萬不會告訴你他便是當今駙馬。反正宋郎生已娶了我進門,秘密就算被我知曉也不算流落外人之手。

  武娉婷想了想,狐疑看向我:“我又焉知殿下是否另有居心,同風離一樣處心積慮只為套我說出這個秘地?”

  我無奈嘆息,“難道武姑娘寧不報父兄大仇也要守住一個陌路人的秘密?”

  見她咬牙不答,我索性也不打啞謎了,“你不願說,那也無妨……本宮只不過是想提醒一句,天底下能抗衡風離之人除本宮外,你未必能等到第二人……若要單刀赴會,那才是遂了風離的意,寒了你爹的心。”

  她的身體不易察覺的一僵,須臾方道:“他能將所有一切都瞧在眼裡,即便布下埋伏,又豈會上鉤?”

  我驀地一笑,“他會。”

  “何以見得?”

  “他能七年不動聲色暗中監視你,足見這秘地對他有多麼重要。如今終於等到你有所動靜,本宮又要坐收漁利,怎會輕易罷休?”我道:“莫要說埋伏,哪怕天羅地網,他都會想盡辦法闖破的。”

  武娉婷頷首握拳,神情變幻莫測,隱隱然似是在掙扎,又想妥協。我百無聊賴的捧著白瓷茶碗把玩,只聽她道:“民女有一個條件……”

  我頓住手上的動作,抬眸看她。她沒有避開我的眼神,“若殿下能與民女共赴秘地,共敵風離,我便告知殿下,秘地處在何處。”

  我頗為惆悵的揉了揉眉毛。

  不就是怕我過河拆橋到時候倒打一耙嘛?

  想拴著我當人質就直說……就我現在這副腎虛體弱的模樣如何共敵那隻鳳梨?

  我皮笑肉不笑道:“多謝信任,合作愉快。”

  西方的天際已染上霞紅,武娉婷一離開阿右就冒出影來:“回稟公主,一切正如公主所料,接下來,該怎樣做?”

  我道:“武娉婷已然說出那秘地之所了,正是青麟巒之上。”

  阿右一怔,“青麟山?不就是靈山邊上的那連綿的萬墳之崗?”

  我頷首道:“我已答應了武娉婷與她同往,就在今夜。”

  阿右大驚失色,“這……萬萬不可,殿下千金之軀,豈可身犯險境?”

  我攤手喟嘆了一聲,“可武姑娘說,若無本宮陪同她便會害怕,她一怕沒準就不記得秘地是在那座墳冢之內了啊。”

  “殿下,那武娉婷絕不可信!”

  我笑了笑,“你跟了我這麼久,還不知本宮料事如神麼?”

  “縱她所言不假,依公主如今的身子……”

  “本宮有自己的考量。”我截住她的話頭,“你速速去找陶主事,命明鑑司三十八影衛協同完成此次行動。”

  阿右似乎不願領命,輕聲道:“若想要三十八影衛傾出,只怕陶主事未必……”

  我從袖口處掏出明鑑司的令牌,遞給她,“你拿著這個告訴他,這是本宮最後一次以明鑑司之主的身份下的令。”

  阿右低著頭不接,顫著肩問我:“為何要選擇明鑑司的影衛保護殿下……殿下大可調動京兆兵馬重重圍繞青麟山,如此一來那賊子便是有滔天本事,也難傷及殿下分毫……”

  我摸了摸鼻子,提點道:“你可知賊子是誰?”

  阿右愣住,沒搞懂狀況,“阿右不知……”

  我說:“既不知敵人是誰,任何人都有可能會是敵人。”

  不錯,我既手握統兵之權,大可告之太子弟弟讓都指揮使司出令,此行定然無恙。

  可當年那個鳳梨,能自由出入刑部,調派軍隊追殺君錦之一行人,在朝中顯然有一席之地,其實力不可小覷。

  若貿然調軍埋伏,提前泄露秘地之所,讓鳳梨捷足先登,那麼我的計策也難以施展了。

  這一點,我想鳳梨應當也是料到的,所以不論我如何部署,他都篤定我不敢興師動眾,自然會放開手腳,對我進行正面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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