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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慢慢地,比下午時更黑,雨仍在下,史涓生是感受到拂來的風中有冰涼的雨絲而發現的,但聽林子上靜得出奇,史涓生判斷雨不大。

  那個茶攤的大棚角上掛起四串紅燈籠,茶攤為這幫人準備著豬肉包子、白面饅頭和烈酒,蒸騰的熱氣和濃烈的香氣飄過來,就連不餓的人都想吃喝兩口。林子裡也有人點了火把,火燃燒得很旺,火焰卻是不濃的淡紅色。有人殺了自己的馬,用樹枝穿起,鎮定地烤著肉。

  史涓生想:“這火把要是把林子燒了……”

  白思想:“王雲亂可吃飯了?”

  付愁想:“死人,當然不能記事!”

  葉欣想:“別下雨了!”

  四人的思緒如樹幹,有著縫隙。但想得越深,越久,又如樹根般終於彼此銜接上,將思緒連接起來的東西是殺刀。他們又開始分析起這個殺人案子。

  最先和最努力找到靈感的,永遠是史涓生,這個有二十年斷案經驗的老大哥。他靠在樹幹,身體一半在黑夜中,一半在火光里,思路與靈感便也忽暗忽明,他在有限的信息中儘量排除或者縮小範圍。突然他被打斷了。

  不遠處一個火把中的松脂蹦了出來被燒燃,噼里啪啦地陣響,就像煙花在綻放。

  史涓生的頭緒在火苗向外飛濺的時候卻聚合起來。他一直不明白兇手為何要殺樵夫,但如果是因為搶奪殺刀,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的閱歷豐富,他曾聽老一輩說瘋瞎子道士柳殺刀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那片山林中某個樵夫家,兇手或許也聽聞了。想到這,他按耐不住要見到組織這次聚會的人的急切。

  白思沒有與他的老大想到一處,他仍執著於吳二公子,那個長得比自己還俊美的小白臉肯定與兇手先打了照面,說不定還交了手。兇手的身形、相貌、聲音、他總有記住的,白思拍拍大腿,更加後悔當初沒有在吳府多問問他。

  付愁與白思的思路不約而同,即使聽史涓生推測吳軒泥用不著暗害人,但這個世界上總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在悄悄地謀劃、發生,無人察覺不代表沒有。

  唯葉欣一直在想他們白天討論的那個“其他的目的”,這幫人要是真都死了,他們也凶多吉少,也需要死嗎?他慢慢想得睡著了。

  白思、付愁的腦子一團亂麻,迷糊著閉了眼,在睡夢中等待黎明的到來,等待史涓生的下一步指令。

  但史涓生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漆黑的夜色里,他試圖看清破案的方向和出口,又似想看透林中每個人軀殼下的靈魂。

  ☆、八

  八

  一百里的路程,依他的輕功腳力,不出半日便能走完。殺刀近如咫尺,翻手可得,他卻一點不著急。他篤定兇手比他更著急,著急找他、殺他。盲目尋找兇手,不過是被兇手牽著鼻子亂走,自己何不“以逸待勞”,“反客為主”。

  他清晰得記得兇手背包顯出的若刀的輪廓,而屍體、童謠、大會又出現得詭異,因此他已有了足夠的自信,兇手就是組織這個聚會的人,這樣猜測時,只是他還暗暗自責,殺刀就在死梅樹附近的樵夫家裡,自己對這死梅樹神傷時,從來想不起要在其他地方多走走,如果這樣,殺刀就不必大費周章地去取了。

  這兩種情緒都支配著他刻意地走得很慢。有多慢呢?幾乎是在散步。而散步時,最放鬆的不是身體,而是思想,他也向來喜歡這種天馬行空恣意疏盪的思考。

  風吹面不寒,雨沾衣未濕,這樣溫柔的天氣,就是有傘在手,他也不會去撐開。他偶爾還停下,看樹幹琥珀中的螞蟻,看流雲變幻不同的形狀,站累了,又走起來,他走路喜歡背著右手,左手卻橫放在腹前,讓人感覺他在平地上騎著馬。但此刻,御風沒跟來,它的僵繩將要被握在十九歲的還像個小孩子的滿庭霜手裡。

  想起滿庭霜,他閒閒的腳步突然軟了一下。滿庭霜從後環抱住他的時候,他感覺她的身體就如剛被用熱水洗淨的糯米全傾覆在他背上。他一貫清冷的臉上,竟也不受控制地有了紅暈。

  十七歲之前,他尚不理解姨婆和那狠心的柳殺刀從生至死,仿佛不過見了區區幾面,為何痴心的姨婆甘願為狠心的柳殺刀空等五年,直到初見十六歲的滿庭霜時,他突然就明白了。

  同時這一眼讓他頓悟了許多道理,在情竇初開的年紀。比如愛是最不能用邏輯來判斷的情感,比如一見鍾情不一定是因為相貌,因為眼前的滿庭霜就戴著薄紗。

  滿庭霜說她只允許未來的丈夫看她及笄後的相貌,因此要戴著面紗。面紗遮住滿庭霜除眼睛外所有的五官,如果一見鍾情鐘的是臉,他已經不能夠完全同意這句話了。

  滿庭霜來了三年,便已完全把他的心思牽過去大半,他的輕功一直故意學不好,誰說不是潛意識的唆使。

  如今他一隻腳已踏進江湖,滿庭霜曾在江湖上留下名聲,自己能不能聽到呢?他忽然期待起來。又意識到滿庭霜此刻或許已飛到了玉山,替他打聽史老太君的後人。她那樣不講道理的霸道會不會碰上荊棘呢?他又極度擔心起來。

  路過一家茶攤,他坐下來歇歇腳,茶水入喉,立即將他所有遐思都掐斷了。這茶水,似泔水,那茶葉,雖是初冬,新茶未采,也不至於黑如煤炭,老如焦紙,而味,似泥潭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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