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風露立中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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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說道:「意映明明對我越來越冷淡,我本打算找個機會,和她商量一下取消婚約的事。可上次豐隆生辰,從小祝融府回去後,她突然轉變了態度,不但對我分外殷勤,還對奶奶說她常常被人嘲笑,暗示奶奶應該儘快舉行婚禮。奶奶本來就覺得對不起她,看她實在可憐,竟然反過來勸我,讓我給意映一個名分,說就算我喜歡其他姑娘,大不了都娶回家。」

  小夭用力推了璟一下:「你做夢!」

  璟忙抓住她:「我當然沒有答應奶奶了!我看沒有辦法說服奶奶,就去找意映。只要她同意退婚,奶奶也沒有辦法。我告訴意映,我已經有意中人,想取消我們的婚約,不管她要求什麼補償,我都會做到。可意映竟然說,她不介意我多娶幾個女人。」

  小夭笑起來:「真沒想到,意映竟然如此大度!我看你就娶她算了,日後妻妾成群,享盡風流!」

  璟痛苦地說:「小夭,你別譏嘲了!難道你不明白嗎?正因為她根本對我無意,才什麼都不介意,她想要的只是塗山氏族長夫人的身份!」

  小夭斂了笑意,問道:「後來呢?」

  「意映知道了我想取消婚約,跑去奶奶面前大哭了一場,說當年她父親想要退婚,她穿著嫁衣私自跑來青丘時,就沒想過再離開青丘,如果我非要趕她走,她只能一死了之。還說什麼她知道自己不夠好,願意和其他妹妹一起服侍夫君、孝敬奶奶……奶奶現在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根本沒有必要退婚,意映能幹大度、溫柔賢惠,她完全幫著意映。」

  小夭說:「你就和她們僵持住了?」

  璟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沒有辦法取消婚約,她們也沒有辦法逼我迎娶意映。」

  小夭嘆了口氣,果然如顓頊所說,璟想退婚,並不容易。

  璟道:「小夭,你別生氣!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想到法子解決。」

  瀟瀟駕馭坐騎,從懸崖旁一掠而過,顯然在催促小夭,應該回去了。

  小夭說道:「我承諾了等你十五年,只要你沒娶親,我就會做到。意映的事先不緊要,聽哥哥說,這次有十幾個刺客襲擊你,你覺得會是誰?是篌嗎?」

  「能在青丘刺殺我,只能是他,可……」璟蹙眉,「大哥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怎麼會突然出此昏招?我回來後,他一直很謹慎,幾次動手都很隱秘,讓人抓不住一點錯處。今日究竟受了什麼刺激,突然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殺死我?難道不是大哥?」

  小夭說道:「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有人敢光天化日下在青丘行刺你,你仔細想想如何保護好自己吧!我當年花費了那麼多心血救你,不是讓你去送死!」

  「你放心,我雖然不想殺大哥,可也絕不會再讓大哥來傷我。他這次鬧得這麼難看,我正好趁機徹查,把他在族中經營的勢力壓制下去,這樣也防止塗山氏再有人給顓頊添亂。」

  小夭說:「反正你一切小心。」

  璟說:「我知道。」

  瀟瀟又飛了過來,小夭說:「我走了,再不回去,顓頊該生氣了。」

  小夭招手讓瀟瀟落下,躍上了坐騎。

  璟目送著她,直至身影全無,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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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小夭從顓頊那裡知道,這次刺殺布置周密、來勢洶洶,如果不是璟恰好用了傀儡,很難說能否逃生。

  幾日後,塗山氏傳出消息,璟已無生命危險,但究竟是誰刺殺璟,卻一直沒查出眉目,成了一樁無頭公案。

  私下裡,只有篌和璟兩人時,篌張狂地承認了是他派人去刺殺璟,讓璟來找他算帳。

  璟依舊狠不下心除掉篌,不過,他開始剪除篌的羽翼。

  隨著清查刺客,塗山氏的不少鋪子都換了主管,這場風波持續了三個多月才慢慢平息。

  塗山氏的商鋪遍布中原,從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麼生意都做。篌支持蒼林和禹陽,自從顓頊來到中原,塗山氏的人一直在監視和打壓顓頊。

  這次璟出手,顓頊和豐隆的壓力大大減輕。

  豐隆悄悄來神農山時,大笑著對顓頊說:「刺殺得好!往日看著篌不算個笨蛋,怎麼這次走了這麼昏的一招,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突然發了瘋。」

  顓頊笑道:「你就會事後叫好!當時聽聞璟出事時,你怎麼不這麼說?公然刺殺這招雖然走得有些急,卻是最狠毒有效的一招,一旦成功,篌不僅剷除了璟,還可以像璟如今一樣,以追查兇手的名義,把璟的所有勢力連根拔除,乾淨利落地掌控塗山氏。」

  小夭聽到豐隆和顓頊的對話,心裡一動,眼前浮現出那日在兵器鋪子,防風意映挽弓射箭的畫面。可仔細分析,璟若死了,篌會繼任族長,就算防風意映願意捧著靈位成婚,她也只能在一個冷清院落里,守節終老,得不到一絲好處。只有璟活著,意映才能當族長夫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小夭搖搖頭,不可能是意映!

  小夭暗責自己,不能因為璟,就把意映往壞處想。意映對璟雖無男女之情,可她和璟休戚相關,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想殺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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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金頂,陽光明媚的早上。

  小夭守在火爐前,臉頰發紅,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打開鍋蓋,將模具取出,全部放入冰水裡冰著,待模具里的汁液凝固,小夭將模具倒扣,一個個凝結好的東西擺在案上,有的粉紅,有的翠綠,有的嫩黃。

  顓頊悄悄走進「煉藥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聲叫她,站在屋角,靜靜地看著。案上的東西色澤晶瑩,卻形狀怪異,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葉子,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小夭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琉璃盤,上下兩端和左右兩側是黑灰色,中間是白色,猶如一幅攤開的捲軸畫,只是白色的畫布上還什麼都沒有繪製。

  小夭用小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盤子刷了一遍。

  小夭洗乾淨手,把手放在冰水裡浸了一會兒,用雪白的布擦乾淨。她一手拿起剛才用模具凝結的東西,一手拿著小刻刀。一邊雕刻,一邊把東西輕輕放到白色的琉璃盤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畫布上繪畫。

  顓頊很是好奇,輕輕走到了小夭身後。只看小夭細長的手指靈巧地忙碌著,漸漸地,白色的托盤上,生出了綠色的荷葉,葉上的露珠好似馬上就要滾落,粉色的荷花也長了出來,嫩黃的花蕊若隱若現,剛結的蓮蓬嬌羞地躲著,兩條鯉魚在花間戲水。

  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一幅錦鯉戲蓮圖出現,除了沒有聲音,連荷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細看了看,滿意地笑起來。

  顓頊鼓掌,贊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

  小夭做了個鬼臉,笑道:「全是毒藥。」

  顓頊搖頭:「也不知你這是什麼癖好?竟然把毒藥當成美食去做,你的煉藥室完全就像個廚房。」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捲軸琉璃盤端起,放入一個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蓋上,用白綢包好。

  顓頊詫異地說:「你不會把這東西送人吧?」

  小夭笑笑:「秘密。」

  顓頊嘆氣:「真不知道你是喜歡此人還是憎惡此人。」

  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小夭一邊捶著自己的腰,一邊問道:「你怎麼有空來看我做藥?」

  顓頊說:「我有事和你商量。」

  小夭收了嬉笑的表情:「你說。」

  「豐隆約了你好幾次,你都推掉了?」

  「嗯。」小夭眼珠子轉了轉,歪著頭問:「你希望我答應?」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不解:「不是有馨悅嗎?你們若決定了要向天下宣布結盟,你娶了馨悅不就行了!」

  「馨悅是馨悅,她是神農氏。豐隆是豐隆,他是未來的赤水氏族長。你則是你,俊帝和黃帝的血脈。」

  小夭蹙眉:「你不會是希望我嫁給豐隆吧?」

  「豐隆有什麼不好呢?」顓頊倒是真的不解,塗山璟有婚約,防風邶浪蕩不羈,豐隆和他們比起來,好了太多,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小夭卻寧可和防風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願和豐隆去神山賞名卉。

  小夭乾笑兩聲:「如果我說出來,你先保證不會揍我。」

  顓頊無奈:「看來不會是好話,好吧,我保證不會揍你。」

  小夭笑嘻嘻地說:「豐隆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他有點像你,凡事算得太清楚,他想見我,並不是說我在他心裡有多好,不過是他把身邊的所有女子比較了一番,覺得我最適合做他的夫人。」

  顓頊舉起拳頭,作勢要捶小夭:「因為像我,你就不要?」

  小夭閃躲:「說好了不揍人的。」

  顓頊還是敲了小夭的頭一下:「身在他那個位置,不可能不計較。雖然有比較衡量,但不見得沒有真情實意。」

  小夭不滿地瞅著顓頊:「你真要幫豐隆啊?你到底是我哥哥,還是他哥哥?」

  顓頊嘆了口氣:「我當然是你哥哥,如果你真不喜歡他,我不會勉強,我也勉強不了。但你就算是給我幾分面子,好歹和豐隆接觸一下。馨悅為了這事,已經拜託了我好幾次,豐隆骨子裡還是有些傲氣的,不好意思明說,但顯然也是希望我幫忙撮合。」

  小夭思索了一瞬,問:「你在中原是不是離不開豐隆的支持?」

  顓頊點了下頭,把小夭拉到懷裡,在小夭耳邊低聲說:「我在秘密練兵。」

  小夭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修建宮殿,必然需要大量錢財,材料由塗山氏提供,價格可以作假,人工也可以作假,養兵的錢解決了。工匠進進出出,徵募的士兵自然可以進入神農山,神農山連綿千里,藉助陣法,藏兵沒有絲毫問題。有了豐隆的幫助,在中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徵募士兵,不過以顓頊的性子,必然不會完全依賴豐隆。

  細細想去,一切都解決了,可是如果、如果被外爺知道了……是死罪!

  小夭看著顓頊,顓頊笑了笑,眼中是義無反顧的決然。

  顓頊道:「四世家的族規傳承了數萬年,要求子孫明哲保身,不得參與任何爭鬥,也許適合璟那樣的人,卻束縛住了豐隆的手腳,豐隆早已不耐煩聽老頑固們的訓斥。我是離不開豐隆,不過,豐隆也離不開我。只有明君,沒有能臣,霸業難成;沒有明君,能臣再有才,也只能埋沒。只有明君和能臣互相輔助,才能成就千秋霸業,萬載聲名。」

  小夭說:「我會把豐隆看作朋友,見面、說話、一起玩都可以,但我肯定不會嫁他。」

  顓頊笑道:「這就夠了。至於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順其自然吧!」

  小夭笑說:「那我過幾日去找豐隆玩。」

  顓頊輕輕咳嗽了兩聲,尷尬地說:「馨悅邀請你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

  也不知是豐隆的意思,還是馨悅另有打算,在撮合豐隆和小夭這事上,馨悅不遺餘力。

  小夭問:「顓頊,你真的會娶馨悅嗎?」

  顓頊邊思索邊說:「看她的意思!如果她願意嫁,我會娶,畢竟她是神農王族的後裔,娶了她,對所有的中原氏族來說,無疑是一顆定心丸。統御天下需要剛柔並濟,剛是要有絕對的力量去征服一切,柔卻就是這些看似無聊,實際非常必要的手段。」

  小夭嘆了口氣:「既然是未來嫂嫂的邀請,那我去吧,得趁早搞好姑嫂關係。」

  顓頊凝視著小夭,眼神非常複雜。

  小夭納悶地問:「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顓頊垂下了眼眸,笑道:「早知道你會為這個理由答應,我廢話那麼多幹嗎?為了說服你,連自己的秘密都交代了。」

  「後悔也晚了!我這會兒要出去一趟,先讓珊瑚幫我收拾衣物,明天就搬去馨悅那裡。」小夭推著顓頊往外走,「我這『廚房』里到處都是毒,我不在的時候,你千萬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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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舞坊內,舞伎在輕歌曼舞。

  小夭賠著笑臉,把白綢包著的大盒子放在防風邶面前。

  邶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什麼玩意兒?」

  小夭說:「你打開看看。」

  邶搖晃著酒樽,說道:「我在喝酒。」

  小夭握拳,忍、忍、忍!她鬆開了拳頭,把包好的白綢解開。

  小夭說:「打開蓋子。」

  邶依舊沒有興趣伸手,一邊啜著酒,一邊看舞伎跳舞。

  小夭無可奈何,只能自己打開了蓋子。做的時候,為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廢了不少心神,可這會兒,周圍的脂粉氣、酒菜香都太濃烈,荷花的清香一點不顯。

  小夭興沖沖而來,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炫耀荷花是什麼毒做的,蓮蓬是什麼毒做的,現如今看著那一幅「錦鯉戲蓮圖」只覺索然無味,什麼都懶得說。端起酒樽,開始喝悶酒。

  邶終於把目光從舞伎身上收了回來,看向案上。一幅攤開的捲軸圖,瀲瀲清波中,團團翠葉,露珠晶瑩,荷花半謝,蓮蓬初結,一對錦鯉在蓮下嬉戲,魚唇微張,好似在等著蓮子落下,趕快去搶吃。

  邶凝目看了一會兒,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葉。

  一口又一口,一會兒荷葉、一會兒錦鯉、一會兒蓮蓬……慢慢地,他把一幅「錦鯉戲蓮圖」幾乎全部吃完了。

  小夭呆看著他:「你、你別撐著自己。」

  邶掃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閉嘴。

  邶吃完最後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說:「不錯。」

  小夭看著吃得空空的琉璃盤,高興起來,得意地說:「天下能把毒藥都做得這麼好吃的人只有我!」

  邶笑嘲:「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賞你的好廚藝!」

  小夭可不接受打擊:「得一知音足矣!」

  邶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夭,什麼都沒說。

  小夭問:「可以繼續教我箭術了嗎?」潛台詞是——不生我的氣了吧?

  邶喝完樽中酒,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等我回來。」

  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鎮,雖然一直沒有戰事,可他畢竟是神農義軍的將軍,還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奪。

  小夭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低聲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風邶,該多好!」

  邶好像什麼都沒聽到,放下了酒樽,起身離去,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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