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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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風邶半撐起身子,頭緩緩地伏下,唇就要挨著她的脖子,小夭的手擋了下,「別!」他的唇挨在了她的掌心。

  防風邶立即躺了回去,小夭側身而躺,把手腕遞給他,「咬這裡。」

  「為什麼那裡不行?」防風邶的臉很冷。

  小夭開始很懷念隨意隨性、風趣無賴的防風邶,「你說呢?防風邶!」

  防風邶沉默了一瞬,扶著小夭的手腕,幾顆尖尖的小獠牙,刺破了小夭的手腕,這是小夭第一次親眼看到他吸她的血,並不覺得痛,反而有種涼颼颼的快感。

  小夭專注地看著防風邶,防風邶掃了一眼小夭,小夭立即乖乖地閉上了眼睛。她鬱悶!她還是怕他啊!

  好一會兒後,小夭覺得頭有些暈,卻沒吭聲,這裡是軒轅城,他的傷必須儘快好!

  防風邶停止了吮血,他輕輕舔舐著小夭的傷口,小夭的血凝住,不再往外流,等他放下小夭的手腕,已經看不出是傷,只像一個激烈的吻痕。

  防風邶輕聲叫:「小夭。」

  小夭睜不開眼睛,喃喃說:「沒事,你療傷,我睡一覺就好。」

  防風邶翻了翻小夭的療傷藥,揀出一瓶玉髓,餵著小夭吃了。

  防風邶躺下,閉目療傷。

  小夭一覺睡到快晌午才醒,她睜開眼睛,立即去看防風邶,看他依舊閉目靜靜躺著,才放下心來。

  小夭知道他雖不能動,卻能聽得見,低聲說:「我餓了,去吃點東西。不會有人進來,你安心療傷。」

  小夭起身,把紗簾掩好,走到角落裡,窸窸窣窣地把衣服換了,梳好頭髮,走了出去。邊走邊下毒,在門口又布了一層毒藥,才放心。

  昨夜敢大聲傳話給倕梁的婢女正在庭院內侍弄花草,小夭對她悄聲吩咐:「看著他們。」就憑昨夜她敢對倕梁傳話,小夭肯定她是顓頊的人。

  那婢女提著水壺,掃了一眼庭院外守著的士兵,回道:「奴婢明白,若有事,奴婢必會立即鬧起來。」

  小夭笑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瀟瀟。」

  小夭去顓頊屋裡,阿念也在,顓頊仍懶懶地半躺在榻上,滿屋狼藉,衣箱敞著,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幾件被撕毀的衣袍。

  阿念怒氣沖沖地說著昨夜的事,顓頊也好似十分生氣,一遍遍承諾,必要去找倕梁算帳。

  阿念看到小夭進來,心中有一絲畏懼,瞪了小夭一眼,離開了。

  小夭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嘖嘖兩聲,「他們不會連你的身子都搜了一遍吧?」

  顓頊笑笑,「那倒沒有,只是掀開被子看了兩眼。」

  小夭沉默了,他們竟然真敢!

  顓頊大叫一聲:「來人!」

  婢女們立即端了洗漱用具進來,小夭和顓頊一起洗了臉,漱了口。

  婢女送來飯菜,小夭吃飯。

  顓頊說:「昨夜應該算是奇恥大辱,我好像再沒血性也該發作一下,所以我得去找他們算帳,你若覺得這裡烏煙瘴氣,就帶阿念回朝雲峰。」

  小夭說:「你問一下是為了什麼倕梁要親自帶兵搜查。」

  「你不說,我也得要他們給我個交代。」顓頊蒼白著臉,出去了。

  小夭吃完飯,回了自己屋子。

  小夭怕擾到相柳療傷,剛一進門,就低聲說:「是我。」

  她掀開紗簾,防風邶依舊靜靜地躺著。

  小夭盤腿坐在榻上,靜靜地看著他。

  小夭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的早上,她仔細地裝好送給相柳的毒藥,去塗山氏的車馬行里,把東西送出,還想著相柳看到她那一盒子絢麗美艷的毒藥該是什麼感覺,也許要罵她變態。

  當她心情愉悅地走出車馬行時,他翩翩而來,就像所有浪蕩子勾引女人一般,含笑搭訕,居然要教她射箭。小夭一邊好笑,一邊並不排斥他的接近,也許是因為他總讓她覺得熟悉。

  從他教她射箭的那日到現在,已經兩年。

  兩年間,兩人結伴玩遍了軒轅城的每個角落,他有時候失蹤,有時候出現,隨意隨性,小夭都覺得他們能這麼天長地久地玩下去,因為兩人的態度太像了,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介意嘗試,什麼都感興趣,什麼都能令他們微笑。他們欣賞一切美麗美好,卻什麼都不想要,他們的生命就好似踩在明與暗的交界處,如果選擇面朝光明,則背後是千里荒涼,如果選擇了面朝黑暗,則紅塵繁華只在他們身後絢爛。但即使面朝光明,他們依舊踩著黑暗,不是不明白純粹的光明,但曾經歷的一切永不會遺忘,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們堅強、獨立、冷漠,不管遇見什麼,都可以好好地活著。

  昨夜,她知道他是相柳時,一點詫異的感覺都沒有,就好似一切本該如此,甚至她心裡的某個角落如釋重負,可同時另一個角落又懸了起來。

  第二日傍晚,顓頊才七倒八歪地回來了。

  他如何去質問倕梁的,無法知道,只是看到他摟著兩個美貌的女子,邊說邊笑地進了屋子。

  侍從小聲給小夭和阿念解釋:「是世子為了賠罪,送給王子的婢女。」

  阿念不敢相信地怒問:「為了兩個女人,哥哥就連人家搜他的屋子,搜我們的屋子都不計較了?」

  侍從為難地低著頭,「世子也給王子道歉了。」

  「道歉?前夜的事是一聲道歉就能了的事?」阿念氣得聲音都變了,軒轅士兵都對她動了手,只是一句道歉?

  阿念推開侍從,衝進顓頊的屋子,可又立即退了出來,臉漲得通紅,眼中淚花滾滾,顯然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畫面,應該是顓頊和那兩個女人在親熱。

  阿念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猛地轉身,匆匆向自己的屋子奔去。不一會兒,就看海棠提著行囊,陪著阿念走出屋子。

  小夭問道:「你是回高辛嗎?」

  阿念盯著小夭,冷冷地嘲諷:「聽說昨夜倕梁連你的床榻都翻看了,你卻什麼都不敢做!你的本事也不過是欺負我!」

  小夭什麼都說不了,只能沉默。

  海棠已經召喚了玄鳥坐騎,阿念躍上坐騎,騰空而起。

  匆忙間,小夭只來得及對海棠叮囑:「護送王姬回高辛。」

  瀟瀟看小夭一直凝望著天空,輕輕走過來,低聲道:「大王姬不必擔心,會有人暗中保護二王姬。」

  小夭說:「我知道。」顓頊一直是最保護阿念的人,卻是他帶給了阿念人生中的第一次風暴和傷害。並不是阿念在顓頊心中的地位變了,只不過因為顓頊有更重要的事,他選擇了放棄保護阿念。

  小夭回了屋子,她握住防風邶的手,查探了一下防風邶的傷勢,他的療傷快要結束了。

  小夭把一套男子衣衫放在他身旁,輕輕離開了。她可以從容地面對防風邶,也可以嬉笑地面對相柳,但現在還不知道該如何同時面對防風邶和相柳。

  小夭躺在花園裡的青石板上,看月亮。

  顓頊披著外袍,坐到她身旁,「阿念走了?」

  「嗯。」

  顓頊問:「你生我的氣了嗎?」

  小夭側頭看顓頊,他的頭髮仍濕著,顯然剛洗過澡。顓頊本不喜薰香,現在身上卻有一股濃重的龍涎香,顯然是想熏去更讓他討厭的氣味。小夭問:「這段荒淫的日子你過得開心嗎?」

  顓頊苦笑,「噩夢!不是只有女人與不喜歡的男人虛與委蛇時才會難受,男人一樣難受,說老實話,我寧願被人刺上兩劍。」

  小夭幸災樂禍地笑,「這次的事最苦的人是你,你都已經對自己下了狠手,我還生什麼氣?」相比顓頊給自己的傷害,他給阿念的傷害簡直不值一提。

  顓頊敲了小夭的頭一下。

  小夭握住了顓頊的手腕,靜靜把了一會兒脈說:「抓緊時間,你對藥的依賴會越來越強,如果再過半年,我也不敢保證能把你身體內的毒全部清除。」

  顓頊喃喃說:「快了,就快了,現在萬事俱備,只差最後一步。」

  小夭問:「前夜的事是為了什麼?」

  「丟了東西。有蒼林和禹陽府邸的地圖,估計還有他們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他們十分緊張。不過我看那賊子的意圖可不是蒼林和禹陽,而是不起眼的另兩張圖。軒轅在中原有一些秘密的糧倉和兵器庫,是為了防備突然爆發戰爭,可以及時調運兵器和糧草。我猜測有人打上了糧倉和兵器庫的主意。」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打算告訴外爺嗎?」

  「為什麼要告訴他?如果真是相柳派人做的,現在神農義軍是蒼林和禹陽的麻煩,與我無關。某種程度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小夭放下心來。小夭說:「哥哥,幫我做一件事情。我想知道所有關於防風邶的事,從他出生到現在,一切你所能查到的。」

  顓頊審視著小夭,「你……不會真被他勾得動了心吧?」

  小夭受不了顓頊的銳利目光,偏過頭說道:「我只是好奇,反正你幫我查查。」

  「好。」能讓小夭上心,現在顓頊也很好奇。

  他出來已經有一陣子,顓頊抓著小夭的袖子,頭埋在她衣服間,輕輕地嗅著,像是撒嬌一般,惱怒地說:「我不想回去,我討厭那兩個女人!」

  小夭忍不住笑,「沒人逼你回去。」

  顓頊靜靜趴了一會兒,抬起頭,淡淡地說:「從我娘自盡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再任性。」

  他起身要走,小夭抓住他的衣袖,「我雖不能幫你把那兩個女人趕跑,但我能解救你的鼻子,讓它暫時什麼都嗅不到。」

  顓頊笑了,眉間的陰鬱散去,溫柔地搖搖頭,「不,我要讓自己好好記住一切的屈辱,日後若有懈怠時,我可以想想當年為了活下去我都曾忍受過什麼。」

  顓頊離去了,小夭看著月亮發呆,直到沉睡過去。

  清晨,她回到屋子時,床榻整整齊齊,已經空無一人。小夭緩緩坐在榻上,雙手互握,無意識地撫弄著指上的硬繭。

  三個月後,顓頊負責的河運出了大差錯,黃帝惱怒,令顓頊搬回朝雲殿,不許再下山,好好思過。

  恰好神農山的一座小宮殿因為幾百年無人居住,年久失修,坍塌了,惹得神農族的不少老頑固們不滿,上書黃帝應該好好維修神農山的宮殿,神農山可是中原的象徵。黃帝同意整修神農山的宮殿,尤其是紫金殿。

  眾位官員商討該派誰去,身份太低的不足以代表黃帝,身份高的又沒有人願意去已經廢棄的神農山虛耗生命。這是一件看上去很不錯,其實非常差的差事。

  黃帝身邊的近侍偷偷和倕梁、始均他們說,黃帝打算從他們幾個孫子中挑選一個,倕梁和始均嚇壞了,神農山能叫得上名字的山峰就有二十八峰,一座座宮殿整修,沒個百八十年根本回不來,修好了,是應該,修不好,那些中原氏族恐怕會不停上書批駁,現在爺爺的身體那麼差,萬一爺爺有個閃失,他們人在萬里之外,那……

  始均想了個鬼主意,和倕梁一說,倕梁再和父親商量完,都覺得如此辦既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又可以趁著黃帝現在氣惱顓頊,徹底把顓頊趕出去。否則顓頊在軒轅城,指不准又能把黃帝哄得上了心,畢竟只有顓頊能住在朝雲殿,和黃帝日夜相伴,他們卻是沒有黃帝的召見,連朝雲殿的門都進不了。

  朝臣們幾經商議後,有人提議讓顓頊去,得到眾朝臣的紛紛贊成,黃帝思索了一夜,同意了朝臣們的提議,派顓頊去中原,負責整修神農山的宮殿。

  小夭從沒有去過神農山,對這座曾是神農國歷代王族居住的神山很是好奇,向黃帝請求,允許她去神農山玩玩。

  蒼林和禹陽都反對,認為小夭是高辛王姬,已經在軒轅住了一段日子,實不適合去神農山,委婉地建議黃帝應該送小夭回高辛。黃帝竟然大怒,對蒼林和禹陽一字一頓地說:「小夭是我和軒轅王后的血脈,軒轅國是我和王后所建,只要我在一日,她就是在軒轅住一輩子,玩遍整個軒轅國,也全憑她樂意!」黃帝說這話時用了靈力,威嚴的聲音一字字清晰地傳到了殿外,所有站在殿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蒼林和禹陽不明白很少動怒的黃帝為什麼會生氣,卻感受到了黃帝眼中那一瞬的怒意,嚇得腿軟,忙跪下磕頭,連帶著殿內的幾個心腹重臣都紛紛跪倒。

  沒有多久,整個軒轅朝堂的臣子,連帶著大荒所有氏族的族長都明白了,小夭在黃帝心中非比尋常,把外孫女的那個外字去掉會更貼切。

  小夭覺得黃帝的那些話是特意說給整個軒轅的臣子聽的,不太明白黃帝這麼做的用意,她覺得黃帝對她去中原似乎有些不放心,似乎認為俊帝的威儀都不足以保護她,所以要再加上黃帝的威儀,讓所有人明白,她是軒轅黃帝和軒轅王后嫘祖的血脈,傷她,就是在辱黃帝和嫘祖。

  可誰能傷她呢?小夭想不出來,她可從來沒和誰結過生死仇怨,只能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帝王心思難測,也許黃帝只是尋個藉口警告蒼林和禹陽。

  春暖花開時,在擇定的吉辰,顓頊帶著十來個侍從,離開軒轅城,去往中原。

  小夭帶了一個貼身侍女珊瑚,十來個高辛侍衛,隨著顓頊一起去往中原。

  當雲輦從朝雲峰飛起時,小夭忍不住再次看向朝雲殿,那些高大的鳳凰樹,開著火紅的鳳凰花,像晚霞一般籠罩著朝雲殿。

  顓頊卻未回頭去看,他只是靜靜地坐著。

  上一次離開,小夭身旁是娘親,她對站在鳳凰樹下送別的顓頊頻頻揮手,以為很快就能回來和顓頊哥哥一起在鳳凰花下盪鞦韆,可不管是天真懵懂的小夭,還是已初嘗人世疾苦的顓頊,都沒有想到這一去就是三百多年。

  這一次離開,已經歷了世事無常、悲歡離合的他們都很清楚,想再次在鳳凰花下一起盪鞦韆難如登天,就算能再次回來,也不知又會是多少年。

  顓頊看小夭一直趴在窗口往後眺望,說道:「我會在神農山的紫金頂上也栽下鳳凰樹,再給你做個鞦韆架。」

  小夭坐直了身子,回頭看向他。顓頊放棄了一切,去往中原,選擇了一條不成功就全輸的路。如果他不能在神農山紫金頂種下鳳凰樹,那麼他只怕也永不會有機會看到朝雲峰的鳳凰樹,所以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在紫金頂上種下鳳凰樹。

  小夭笑眯眯地說:「好的,我肯定會喜歡在紫金頂上盪鞦韆的。」

  小夭為了祭拜母親回軒轅山,是她和黃帝的血緣關係,沒有牽涉到軒轅的朝堂鬥爭內,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和黃帝有血緣關係的高辛王姬。可是,當小夭選擇了和顓頊同赴中原,小夭等於告訴天下,她選擇了站在顓頊一邊,在所有人眼中,小夭變成了和俊帝有血緣關係的顓頊的妹妹。顓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小夭,甚至小夭的性命。

  顓頊看著自己的手,譏諷地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其實我應該讓你和阿念一樣,離開我。」

  小夭握住了顓頊的手,「外祖父有句話沒有說錯,我是軒轅王后的血脈,整個朝雲殿,只剩下你、我了。外婆臨終時叮囑過我們,要我們相互扶持,如果你現在過得很好,我可以什麼都不理,可你現在的情形,我縱使遠走,也不得心安。」

  顓頊自嘲:「相互扶持?我只看到你扶持我,沒看到我扶持你。」

  小夭搖晃著顓頊的手,開玩笑地說:「你著急什麼啊?我們神族的壽命那麼漫長,你還怕沒機會扶持我?我小算盤打得精著呢!如今讓你略微靠靠我,日後我可打算完全靠著你了!」小夭看顓頊依舊眉頭蹙著,頭靠到顓頊肩頭,聲音變得又低又柔,「你和我需要分那麼清楚嗎?」

  顓頊雖然唇角依舊緊抿,沒有一絲笑意,眉頭卻漸漸地舒展開,他輕輕地叫了聲「小夭」,緊緊地握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不知道中原等待著顓頊和她的是什麼,那是一個俊帝幾乎影響不了,即使征服了它的黃帝也影響力有限的地方,那裡有大荒最古老的世家大族,有神農義軍心心念念的神農山,有大荒內最繁華的商邑,有驕傲保守的中原六大氏……但不管等待他們的是什麼,小夭只知道他們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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