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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演出《虹橋贈珠》、《金玉奴》、《小宴》、《龍鳳呈祥》。鳳姐看得好不興奮,以她那種小村女,怎有機會於大雅之堂得享聲色之娛?故她十分崇拜我:如此的豐富了她生命中的一天!

  到她看完了那生旦的精彩演出後,竟雀躍至台前鼓掌。我忙把她拉走。她依依不捨,一路的讚羨小生翎子功調情,哼!叫我不是味兒。千辛萬苦的帶了上來。哦,她心有旁騖?哪有如此便宜?

  晚風中,我與她在避風塘宵夜,喝了點酒,見她酡紅的醉容,令我食指大動。忽地下了場急雨,我乘勢把她帶至一間小酒店去。

  ……一切都是註定的,古往今來,男女之間一旦要“這樣”了,必來一場急雨,正

  是個順手拈來的藉口。天公還是造美的也。

  鳳姐果然與我妻大不相同。——她會得呻吟與流淚。

  為此我雄風大振。

  簡直不捨得就此睡去。

  直至翌晨七時半,我機械式地如常醒覺,啊,不是自己的床,不是自己的妻——一 切如幻覺般可怖。更可怖的只因它原來是真的。

  原來我“離家出走”了一天。我不知妻有沒有四處搜索,懸賞緝拿歸案?

  為了這一天的浪漫,我要好好安排後事。

  “鳳姐,鳳姐,我送你回家去了。”

  “不!”她嬌慵無力:“相公,我動都不能動,多呆一天才回去。——我捨不得你!都是你不好——”

  唉,真是無奈。她不肯走,難道我以M六十來指嚇這個可人兒嗎?而且她說“都是你不好——”,不,我要把這浪漫的辰光延長。

  馬上把史召來,告知真相,請他代為照顧我“新歡”。另一方面,我要絞盡腦汁應對“舊愛”。

  哈,本人抖起來了,新歡舊愛!

  史泰龍初來乍見,忙把我拉過一旁:“嘩,‘正’!——不過不能放於此地太久。”

  “喂,我可是認了頭的。”

  “我是說,她沒有身份證,出入多不方便,即捕即解。”

  但時間急逼,我把史引至鳳姐跟前,作誠懇狀:“這是我的知己好友,史泰龍,他絕對是個君子,絕對不會對你有不軌行為,我絕對相信他是個君子。”這樣的重點提示,他不好意思的吧。在我離開這小酒店前,卻聽見史在哄她:

  “鳳姐,世界上男人有四種——”

  當我躡手躡足回家時,全屋燈火通明,妻、子、女都在等我,連那有型有款的外母大人也在,直似開庭審訊。

  “——我到朋友家中玩沙蟹,玩到天光。”若無其事地洗脫罪名:“阿史也在。”

  “我致電甩毛張,他說你和馬面陳一起。陳又說你和鄧議員。鄧又說你和毛,毛又說你和麥維他。麥……總之,我連你幼兒園的舊同學也找過了。史不在家,有女人應說他清晨被你一個急電召去。”

  我不語。

  “你哪兒去?諒你也不敢越軌。現在老老實實告訴我。講真話——說你‘沒有’!”

  外母是五十年代二幫花旦,叫彩鳳女。她當年以演西宮名噪一時,如今一把年紀了,便在電視台開設一個西宮演技訓練班,所以不免仍鳳目含威。

  她勸喻:“冠文,我們都知道你沒有,但你要給我女兒一個好解釋。你告訴她沒有吧。——外遇是講跡象的,你一貫操行甲等,又尊敬女性,知書識禮,從一而終,克守夫道,看你面上,又沒泛桃花,不見艷光,可想而知始終是正人君子女……“

  我捺不住了,媽的,你一生主演西宮,我就偏要你女兒主演一次東宮!

  “不!我告訴你們,我另結新歡。“

  此語一出,我為自己打破玉籠飛彩鳳的勇氣而暗暗喝彩。在這母女二人魔掌下,久旱逢甘,怎肯忍氣吞聲?我狡猾地旁觀一切反應。——結果,一家大小,夤夜拋棄了我。她們氣得跑掉了。

  我沒想到後果,從前揭竿起義的老百姓,必也沒想過革命的壯烈呀。衝動過後,回去找我的鳳姐。

  誰知——她不在,史也不在了,忽然間我身邊的人全消失了。

  這是本人一手提攜來港的美人,怎麼不辭而別?是史誘拐她?是她迷惑史?——難道本人一點留人的資質也欠奉?

  我用盡一切方法把史給搜尋出來,電話撥得幾乎撥得稀爛。

  在這寂寞的,人去樓空的不再溫暖的家,念到妻兒有外母照拂,但來自明朝,入世未深的,一夕纏綿的鳳姐,倩誰照拂?莫非是她想上街一逛,為警方拘去,現解往故鄉梅龍鎮?

  越想越恐慌。

  史良心發現,終於復我電話:

  “譚冠,不要怪我,是鳳姐自己堅決不回去的!”

  原來史一時興到,把鳳姐的小說出示,還給她詳盡闡述命書。鳳姐翻到一百一十五頁,臉色白得像幽靈。

  她不想懷了龍種,為村人恥笑。不想千里奔波,長途跋涉,至居庸關,在廟中,見四大金剛像,於電光閃閃的暴風雨夜,向她怒視,令她驚嚇致病,奄奄一息,到得宮中,

  已玉殞香消。

  其間的痛苦、寂寞、等待、失望、薄命,她不想一一體現。——她不肯回去。

  史為什麼助她私奔,難道我還不明白嗎?史這人有殺錯沒放過,死魚也要過刀,何況一個楚楚動人,願托喬木的絲蘿?

  他沒義氣,自我手中掠去美人。你看,我“江山”都破碎了,美人卻誤投賊匪,不禁怒火中燒,把電話狂擲。馬上,又撥電予史:

  “你把她藏在什麼地方?”

  “她不讓我公開。不過,她要在香港立足,不久,便脫胎換骨。譚冠,你放心,我會盡知己的義務,不辜負你一番心血。朋友,別了,珍重!”我忍不住又把電話狂擲。

  愛情多奇怪,人陷入情網,心神恍惚,患得患失。一旦反愛成恨,說時遲,那時快,便是片甲不留。

  我覺悟了,女人都水性楊花,千古不易的道理。哼,我看你一個“燦妹”,又如何在這軟紅十丈立足!

  自己煮食,三餐公仔麵之後,口裡淡出鳥來,都是我妻賢慧,人不投降,胃也扯白旗。

  我錯了,錯錯錯。只好以油把唇舌漱過,好好賠還不是。

  外母彩鳳女接的電話,她很詫異:“咦,你沒有看今天的報章嗎?”

  嚇?見報?誰?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心跳加速——

  我忙翻遍今日報章,只見娛樂版公布了電視台“健美公主”初賽的三十名佳麗。第五號,赫然是我妻馬美珠。——不過三天,她就可以混跡江湖,花枝招展,可見她實在比我有辦法。

  我苦口婆心:“你已經三十二歲了,何苦與她們小女孩一般見識?你回來吧,我痛改前非好了。我們都成年人……”

  妻平靜而穩重:“就因為我們都是成年人。所謂合則來,不合則去,難道本世紀還有人肯一哭二鬧三上吊嗎?——男人有什麼好爭?你放心,我不會像方怡珍般向公眾數算你的不是。”她補充:“一個女人翻身,還不容易?咱走著瞧。”

  “美珠。你看,馬美珠——這個名字聽來也似用來‘出名’的。你退出吧。那麼多

  人認識你。”

  “不必擔心,正因為那麼多人認識我。過一陣弄妥了,再來跟你解決那什麼離婚之類的小問題。好了,我們下午還要到孤兒院訪問呢。TAKE CARE!”

  她總是棋高我一著。還訪問孤兒院?豈有此理,自己的兒女也快成了“無父”孤兒了。

  沮喪之餘,再細看那批佳麗色相——不看尤可,一見二十八號,真的嗎?真的嗎?這不是我的鳳姐是誰?

  “李鳳。十八歲。職業:律師樓秘書。愛好:古曲舞,古典音樂。志願:環遊世

  界……”

  李鳳?我飛奔至史泰龍那辦公室。律師樓秘書?我明白了,是史,史助她脫胎換骨。他賦予她一切的“身份和背景”,特別是“身份證”。他根本是個超級龜公,把活色生香天真純潔的美女,調理成另一名女人。

  不久,二人便是城中一對“美麗人物”了。——律師,真的,最曉得走法律罅的便

  是律師。

  史攤開一份報章在我跟前,權威地評介:“三號,身肥腳重。七號,跑姿過急。十二號,分頭甚好。十三號,水辱交融。十八號,後勁強橫。二十四號,毛色較淡……”

  我沒好氣:“史,我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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