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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白露過後,程母病情愈加嚴重,清醒時只有一句囑託:“讓我在合眼前看到清遠娶妻。”

  於是姐姐又著急忙慌地開始給程清遠張羅相親。

  長這麼大,程清遠幾乎從未對母親和姐姐的安排有過拒絕,往往她們提,他為了讓她們開心,就一定會順從地去做。可這一次,他也不知道問誰借來的膽子,第一回 堅決又果敢地向姐姐提出了反抗。

  昨日,在一家子都午休酣睡的時分,嚴佳偷偷爬到他床上……後來她從被窩裡面鑽出來,湊到他耳朵邊悄聲說:“清遠,假如有一天真的需要去面對,你不要一個人面對。”

  可能,就是這句話,給了他離經叛道的勇氣。

  於是他在姐姐面前跪下來,誠懇地道歉:“姐,對不起,我不能去相親,我已經有了愛的人。”

  姐姐對他的行為很是吃驚,還欣喜,這樣也好,幫他挑姑娘的功夫都省了,就興奮地用手語問:“是誰呀?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程清遠深呼吸,閉上眼睛,啞著嗓子回答:“是嚴佳。”

  他睜開眼,看見姐姐站在他面前的雙腿先是打顫,而後癱倒在地上。他爬過去扶她,卻被她憤怒地推開。

  “程清遠!你是禽獸!”她快速地比手語咒罵他,“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你是嫌媽死得還不夠快嗎?這麼多年,我們從來不提,對你寵著愛著,什麼好的都給你,就是因為你是我們全家唯一的希望了啊!我看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你忘了爸是怎麼死的了嗎?”

  程清遠感到,附在那個瘡口上的痂,又慢慢被撕了下來。

  程父死於程清遠十四歲那年。

  那天程父剛提了新車回家,程清遠像所有男孩一樣,對機械有著熱情與好奇,所以他懇求爸爸:“能不能讓我開一開?”

  在那之前,他已經跟鄰居家的大哥哥們偷學了很多回駕駛的技能,故而非常自信。程父寵他,不忍心拒絕,便坐在副駕駛陪他一道去馬路上溜幾圈兒。一開始非常順利,連程父都驚訝於兒子的技藝嫻熟:“好孩子!我尋思我開得都沒你好!”

  這一夸,夸出了輕狂年少的劣根,他開始得意忘形,在沒有人車的大馬路上猛踩油門加速又加速。程父一開始也縱著兒子鬧,還打開窗子放許巍的歌和他一道歡呼。

  沒多久程清遠就發現了不對勁。無論他怎麼踩剎車,換擋,車子的速度都減不下來,反而越來越快。事態好像一發不可收拾了,他才想起向父親低頭,恐懼地說:“爸……剎車好像不靈……”

  未等他爸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從右邊岔路快速駛來的一輛大貨車,把他爸的生命終結在了2014年的那一天。

  同時,也奪走了他聆聽世界的權利。

  他想向姐姐辯解,這麼多年他其實一直都沒忘,一直恪守自己作為全家人唯一希望的“職責”,戰戰兢兢地彌補他的過錯,雖然再怎麼彌補,也換不回他父親。

  可他真的想愛啊,畢竟有哪一個是像嚴佳那樣,不摻雜任何目的與條件,純粹地愛著他呢?

  姐姐在他面前哭得崩潰,打手語:“我把嚴佳當親女兒,你要是眼裡還有我這個姐,就不可以和我的女兒在一起。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我現在就去多找幾家婚介所,你在家安心等,等著相親,別的什麼都不許想。”

  這一場對峙仿佛擲入水中的黃豆粒大小的金屬鈉,在頃刻間引爆之後的生活。從此開始的程清遠和嚴佳無論再怎麼努力,之間的距離也依舊越來越遠。

  後媽堅持要把嚴佳轉到南城一家專門訓管問題青少年的寄宿學校,還老拿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佳佳,你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疾病?”

  嚴佳固然死都不承認,並口口聲聲自己和小舅舅是真愛。被送去寄宿學校後,她好幾次在半夜爬高牆逃跑,跑一次被逮一次,逮一次被罰一次,每罰一次都要手抄五十遍青少年行為規範準則。她不願意抄那些噁心的東西,就在老師發給她的信紙上一遍遍地寫:“程清遠,我愛你。”

  她屢教不改,反覆了五次後,程清遠悄悄去學校看過她。

  隔著門口的鐵柵欄,程清遠看到她手臂上用荊條打出來的傷口,禁不住隱忍地流淚。

  “佳佳,放棄吧。”他說。

  嚴佳抿著嘴,搖頭。

  高牆內的上空又迴蕩起集合的哨令,嚴佳一邊緩緩後退,一邊抬起右手握成拳。

  伸直小拇指,收回;再伸直大拇指和食指,收回;最後同時伸直大拇指和小拇指,收回。

  她一直重複,直到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程清遠內心劇痛,站在欄邊深呼吸,點菸,抽到太陽落山才走。

  2010年初,程清遠悄無聲息的,一個人離開了南城。

  7.

  沒有人知道程清遠去了哪裡,就連嚴佳都不知道。但這些年嚴佳一直有收到他寄來的信,每封信的郵戳都不一樣,卻能安慰她,他很好,一直都平安。他的信似乎都隨心而寫,有時信封拆開會掉出來厚厚一沓紙,嚴佳要一個字一個字地花上大半天才能讀完;有時候又僅僅是一句話,就信紙一鋪開,他就穿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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