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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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二章 活該

  跟家人見了面,趁著擺飯的空當,邱晨從後院轉出來,踏進前院,秦義正好從正房出來,一身黑色的勁裝,腳踩著牛皮快靴,看到邱晨微微一愣,隨即拱手一禮,轉身打起門帘來。

  邱晨點點頭笑道:「不是讓家裡人做了棉袍了?怎麼義師傅沒穿?可是又不合適的地方……義師傅不用拘謹,拿去改改吧!」

  秦義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來,垂首道:「夫人不必掛心,棉袍很合身……沒有出去,就沒穿。」

  練武之人好像比較耐寒……邱晨腦子裡跳出這麼一個印象來,也就不再多說,笑了笑,邁步走進屋裡。

  一進的正屋,一如她離開前,溫暖乾淨,也安靜。

  之前,只有秦錚居於此,這樣的安靜很正常。唐文庸也來了,仍舊如此寂靜無聲,邱晨卻微感詫異。這讓她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個滿身寂寥的身影……

  微微搖搖頭,將這些都甩掉,邱晨走進西次間,守在裡屋門口的是秦禮,一看到邱晨過來,立刻堆了一臉的笑,「夫人回來了。三爺剛剛進去……」

  前半句問話爽朗清晰,後半句卻壓的極低。

  邱晨微笑著點點頭,目光在秦禮身上的靛青色棉袍上掃過,借著秦禮打起的門帘,走進屋裡。

  屋內,秦錚一身青色繭綢素繡長袍,端坐在外側,唐文庸也換了一身絳色袍子,隔著炕幾坐在裡邊,炕几上單調地擺著兩盞茶……屋裡很乾淨,乾淨的讓邱晨覺得有些疑惑,再愛乾淨,也不至於把被褥收起來吧!

  而且,之前,她離開之前,明明給秦錚送了一盆天門冬和一株坐蕾的茶花過來,如今,卻也不見了……整個房間裡,空寂寥落的,仿佛好長時間沒人住著了一樣。

  嗯,還有,剛剛進門的時候,外屋也沒有慣常的溫暖,反而有一股子……生煙味道……就是灶炕多日不燒,再次點火生發的味道。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掃過肅穆對坐的兩人,輕笑道:「你們倆這是……相對著參禪還是悟道?」

  目光凝過來的秦錚聞言,忍不住先失笑著搖了搖頭,抬手去端几上的茶杯。唐文庸飛快地掃了秦錚一眼,放鬆了身體,曲起一條腿,用手肘支撐在炕几上,笑著道:「參禪悟道對著這樣的也思路凝滯了……這人,要參也是去戰場上,他參的是殺戮道!」

  邱晨目光一轉,看了看秦錚,也沒看出垂著臉的某人有什麼表情變化,隨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道,只要不是殘殺無辜,嗜殺無度,以殺止殺,以殺救人,也未嘗不是正途!」

  滿嘴胡謅了一通,看著連秦錚都抬起頭注視過來,邱晨自己先說不下去了。

  「呵呵,不扯了,扯不下去了。」邱晨笑著擺擺手,轉而道,「看樣子你們兩人都不錯……我這就讓人送晚飯過來,吃過飯早歇著……這麼大的雪趕路,真真是找罪受!」

  頓了頓,邱晨又道:「剛剛我問過了,穆伯今早出門去了,說是明兒回來……這麼大的雪趕路太受罪,文庸正好多住上一兩日,雪化一下再趕路也不遲。」

  唐文庸眉眼彎彎地連聲答應著,看著邱晨曲曲膝,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回頭笑睨著秦錚道:「號稱果敢勇毅的靖北侯,你的戰略戰術吶?」

  秦錚垂著眼,對唐文庸的擠兌似乎充耳未聞,沉吟著道:「有了『牛痘』一事,此次你離開回京,反而沒了不好之處……」

  唐文庸臉上的戲謔散去,露出一抹厭惡的嘲諷來:「老三搶了築堤修河工的差事,急吼吼地趕來摘桃子……哼,他還真以為父親老糊塗了呢?」

  秦錚抬頭看了眼唐文庸,垂了眼睛瞅著茶杯中淡黃色的茶水,沒有接話。這話唐文庸能說,他卻接不得。

  好一會兒,秦錚道:「賣地一事越快越好,最好趕在……頭裡,把摺子遞上去!」

  「嗯,跟二舅、吳雲橋還有蒲城府都說好了,兩天後拍賣,轉天收攏了銀錢就上摺子……」唐文庸挑著嘴角,眼中卻是一片深寒,「這些事兒都做了,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倒是看看明年的河工……修好了沒有功勞,修壞了,哼!」

  秦錚抬眼看看唐文庸,沉吟道:「這事兒,咱們要幫著他,盡力讓他把差事做好了。」

  唐文庸眯了眯眼睛,突然笑起來:「好,就該如此!」

  雖說唐文庸的大車舒適許多,但顛簸搖晃了一天,仍舊讓人疲憊的很。吃過晚飯,邱晨陪著劉氏略略說了幾句話,就帶著兩個孩子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孩子們照常早起鍛鍊,邱晨一夜好眠,也不再躺著,一同起身洗漱了,裹了件灰鼠皮斗篷出了門。

  昨夜起了一陣風,吹散了滿天的陰霾,時光雖早太陽還未升起,湛藍明澈的天空卻昭示著,今兒是個大晴天。清晨的空氣冷冽而清新,邱晨深吸了口氣,伸展了一下腰身,晃了晃胳膊,就裹緊了斗篷往外走去。

  好些天不在家,邱晨就想著四下里轉轉看看,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已經將這個最初來到的地方當成了自己的家。

  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清掃出來,堆在花圃、樹木下邊,邱晨沿著廊檐一路走出家門,入目的就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世界。

  池塘里的水結了冰,又厚厚地蓋了一層雪,把池塘和堤岸、田野都混成了一體,高矮錯落起伏間,能看到三奶奶家和兩三鄰里的屋舍,在灰藍的清晨光線下,隱約成一片冰雪童話的世界。

  「坐了一天車,怎麼不多睡會兒?」楊樹猛從東跨院裡轉出來,笑著跟她招呼。

  「一路坐車,不是太累……」邱晨回頭應和著,看著被大雪覆蓋的田野道,「瑞雪兆豐年,看樣子明年是個豐收年啊!」

  楊樹猛笑著道:「雪水足,麥子來年生發的快……今年田裡欠收,明年是個豐年,百姓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邱晨不過是隨感而發,卻沒有楊樹猛想的這麼現實……她還是沒有靠天吃飯的自覺。微微一愣,邱晨轉眼看向楊樹猛道:「這場雪太大,作坊里沒有受什麼影響吧?」

  聽邱晨轉了話題,楊樹猛也道:「還行。一入冬,活計就都挪到了工棚里,所以影響不大。」

  兄妹倆說著話,一起往東走去。

  臨近操場的時候,邱晨看到一灰一藍兩個身影,是丁先生和潘佳卿站在操場邊看孩子們晨練。

  邱晨兄妹上前問候了,跟兩位先生說著話,邱晨也關注著操場上孩子們的鍛鍊。早起跑圈熱身已經結束,孩子們正在跟著秦義打拳,踢腿出拳,神色肅穆,倒是有了幾分虎虎之勢。

  不過站了片刻,邱晨就跟兩位先生告辭轉了回來。往家走著,邱晨跟楊樹猛道:「過會兒工人們來,二哥上上心,問一下工人們家裡有沒有受災的,有沒有塌了房屋之類的,若是有,咱們也伸把手拉拔一下。」

  楊樹猛答應著,跟邱晨說起這段時間的生產情況。

  「丫頭,你可算回來了!」穆老頭兒爽朗的聲音到了,人影也到了邱晨兄妹面前,「丫頭,我跟你說,我的痘苗試過了……我試了二十三個孩子,二十三個都只是發了兩天燒,再就活蹦亂跳沒事兒了。我又試過『人痘苗』,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有感覺的……哈哈,咱們的牛痘苗完全能夠放心種了。」

  邱晨聽到聲音時還微微吃了一驚,等看清是穆老頭後,就安了心,微笑著地聽著老頭兒巴拉巴拉地一通說下來。聽穆老頭拿著二十三個孩子做實驗,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卻並沒有表示什麼。

  活體……測驗是不對的,可在這個沒有任何實驗條件的時代,想要確定藥物是否有效,似乎也只有這一個法子。當然了,是在確保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

  「穆伯此舉活人無數,功德無量啊!」不管過程怎樣,結果確是值得令人欣喜雀躍的。

  牛痘苗製作成功,就標誌著至少她周圍的孩子們不會再受到天花的威脅。若是唐文庸操作好了,還能惠及更多的,甚至全國的孩子。相對於這個結果,過程中的一點點……也就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穆老頭兒很沒形象地翻個白眼兒,大喇喇擺手道:「別跟我灌米湯,我不稀罕這些……嗯,我就愛吃你做的水煮魚,你給我做份水煮魚比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好多了。」

  邱晨笑著連連點頭:「水煮魚好說,過會兒我讓人鑿了冰現撈兩條大魚給您老做……穆伯,您是今兒早上回來的?文庸過來了,您老還不知道吧?」

  穆老頭兒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目光一掃,瞭然道:「不光文庸回來啦,連秦小子都返回來啦……」

  話說到一半,穆老頭兒像是想起了什麼,一下子頓住,話鋒一轉,笑嘻嘻道:「丫頭不是說要鑿冰逮魚嗎,我這就找兩個小子去,老漢不盯著,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了……走了!」

  邱晨失笑著搖搖頭,目光轉回來落在正屋靛藍的棉帘子上頓了頓,和二哥楊樹猛繼續往後院走去。

  兄妹倆直接進了西屋,二嫂趙氏已經過來伺候著了。看著趙氏已經隆起來的小腹,邱晨轉眼看看恍若未見的楊家二老和楊樹猛,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笑著說起話來。

  孩子們一頭一身的汗轉回來,洗漱過吃了早飯,又一起說說笑笑地上學堂去了。

  邱晨就叫來青江家的,吩咐道:「從今兒起,你就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著……二嫂身子漸漸笨重起來,別讓她再做活計了。」

  青江家的連忙答應著,笑道:「像夫人這樣的小姑子,對嫂子這麼貼心貼肺地好的,可沒處找去。」

  青杏在旁邊笑道:「夫人不光對舅太太好,對咱們不也一樣……夫人就是心善,替誰都想得周全周到的。」

  邱晨捧著茶白了青杏一眼,低頭喝了兩口茶,琢磨著,還是往西屋裡去,跟劉氏說了讓青江家的進來伺候的事兒,又溫聲勸慰著:「娘,二嫂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了,如今天冷了,外頭沾點兒水就成冰,一不小心就滑的很……您看看,以後吃飯就讓她在前院吧,來回跑,萬一滑一跤……娘,孝順也不在這一時不是?」

  劉氏連連點著頭,很順妥地答應著:「嗯,你說的在理。我倒沒注意這個……嗯,就依你。不過,我屋裡有雨荷,青江家的還管著針線,就不用再讓她過來了,我又不是動不了,也用不了那許多人伺候!」

  邱晨也不反駁,笑著點頭:「嗯,那我就跟青江家的說,讓她每天拿著針線活兒到你這屋裡來做,也多陪你說說話。」

  農村老太太不識字,這個時代又沒有電視網絡啥的消遣,最大的消遣也就是有個人陪著說說話兒了,邱晨這個建議倒是說到劉氏心裡去了,不再反對。

  這邊跟劉氏商量好了,大門外頭隱隱地傳來喧鬧之聲。

  劉氏有些驚訝地凝神傾聽,邱晨笑道:「早上穆伯跟我說要吃魚,準是前頭鑿冰逮魚吶!……娘要不要去看看?我扶著您老出去看看去?」

  鑿冰逮魚,劉氏聽兒子孫子都說過,說的怎樣怎樣熱鬧,聽邱晨這麼一說,不免就有些心動。邱晨就扶著劉氏下了炕,穿了棉鞋,又拿了皮襖皮圈帽兒出來,給老太太收拾齊整了,由著玉鳳給她披上斗篷,這才跟著老太太往外走去。

  走近二門處,外頭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哎呀,二魁也不在村里,這可咋辦啊……」

  「唉,趕緊打發人去城裡喊二魁回來吧,這要是不趕緊的,說不定連他娘這口氣兒都趕不上了……」

  門外喧鬧吵嚷著,隱約還有更遠一些的哭罵聲音……邱晨扶著劉氏低聲道:「娘,我聽著外頭不是事兒,到了門口您先別出去,在門房裡坐坐,我出去看看是什麼事兒再說。」

  劉氏也聽到了外頭的吵嚷爭執,知道自己這會兒幫不上忙,卻有些不放心女兒,遲疑著看著邱晨:「要不,讓你哥哥和你爹出去,你也別出去了……」

  邱晨挽著劉氏,扶著她進了門房,溫言寬慰著:「娘,這是在咱們家門口,都是咱們的人,不怕,啊!我不在家也罷了,我在家,又是二魁家裡的事兒,我哪能甩手不管?放心吧,我自己會小心……」

  寬慰了劉氏,扶著她在門房裡坐好,邱晨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走出門房,她臉上的溫和笑容轉眼散盡。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不到兩年,她卻親眼見過數次二魁娘的不可理喻、潑賴蠻橫、混不講理……這回又吵吵著什麼『最後一口氣』,又要去城裡喊二魁,還偏偏跑到她林家門口來吵吵,這是當她不喘氣兒吶?!

  走到大門口,邱晨頓住腳步,目光掃過門外亂鬨鬨的人群,冷聲問道:「趙九呢?」

  門子上的全生連忙過來稟報:「夫人,趙管家一早去鎮上採買了……」

  邱晨一怔,就知道,趙九應該是按例去採買用品了。

  「這吵吵嚷嚷的是怎麼回事?」

  門子看著池塘堤岸上的人,低聲回道:「二魁娘前兒去山上扒山藥,遇了雪被阻在了山上兩個多時辰,還是滿囤管事和趙管家帶人上山找回來的……人是找回來了,卻也凍狠了,回來緩過來後就病了,糊裡糊塗地兩天了,水米不進,都說不祥了,村里人本來都過來看逮魚的,聽到這信兒就難免嚷嚷的聲兒大了些……」

  邱晨臉上的怒色一緩,眉頭卻皺的更緊了:「沒去請個郎中看看?」

  全生覷著邱晨的臉色,正要回稟,蘭英匆匆地從東跨院裡走出來,看到邱晨就快步走過來道:「海棠,你昨兒回來的晚,我想著你坐了一天車累得很,也沒過來……」

  「我很好,不用掛心。」邱晨擺擺手,簡單地回答了蘭英的問候,接著開口道:「大魁家什麼事兒?大魁娘說是病了,怎麼的沒請個郎中麼?」

  蘭英一聽這話,眉毛立時豎了起來,滿臉怒色地罵道:「都是大魁兩口子那喪了良心的……夏日那兩場大雨,咱們村秋種都耽誤了時節,好在村里大部分人都聽了你的話種了秋菜和冬菜,雖然每種糧食,收益卻比種糧還划算些……大魁娘卻死活不同意種菜,梗著大魁爹種了穀子……到了秋上,穀子剛抽穗,就下了霜凍,大魁爹急得連夜去地里打轉轉,滑到溝里摔傷了腰,起不來炕了,大魁娘好歹催著大魁兩口子把穀子收了回來,卻根本打不出糧食來,就得了些谷秕子……這不,還沒入冬,她家的糧食就不多了,大魁娘就每天上山尋摸些山慈菇、山藥什麼的添補著……哪成想遇了雪,幾乎把命交代在山裡。大魁爹急得趕緊打發大魁去鎮上請郎中,大魁拿了家裡的銀子出了門,卻直接去了王家廟子人家開的賭場,他娘還在家裡等著救命,他卻把請郎中的銀子輸了個精光……大魁媳婦連頓飯都不做,竟甩了手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大魁爹摔在屋裡動彈不得,大魁娘燒得糊裡糊塗地躺在炕上不省人事……唉,要不是今兒你嬸子不放心過去看看,指不定死在屋裡都沒人知道……」

  邱晨聽得眉梢高高豎起來,又漸漸落下去……二魁家兩口子都仁義厚道孝順,二魁娘卻折騰著把人逼走了……如今,幾乎死在屋裡沒人知道……唉!她很想說一聲活該!卻終究只停留在了心裡。二魁娘固然可惡,二魁爹卻只是不作為,並沒有多少可惡處……更何況,不管有無過錯,到了這種地步,真的讓她看著人就這麼死了,她也真不忍心。

  飛快地轉著心思,邱晨道:「你這是要去看看?可有什麼打算?」

  蘭英嘆口氣,道:「雖說二魁家叔和嬸子糊塗的很,但也不能這麼不管吧?怎麼的也得先去請個郎中來診治一下……剛剛我聽說你大川叔已經去請村裡的村老村正了,請他們過來主持著,安排人去鎮上請郎中……也得買上兩口壽材備著……不一定用得上,沖一衝說不定就好起來了。」

  村子裡有老人病重,在求醫無效的情況下,就衍生出了許多『相衝』的法子,比如子孫娶親,用大婚的喜慶沖喜;也有的地方就是置備壽衣壽材,用煞氣沖病氣……不算沖喜,目的卻是一樣的。

  邱晨聽的有些不可思議,明知道很荒謬,卻也不會說什麼,更不會反對。略略沉吟了一下,邱晨點了點頭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蘭英臉上浮上一絲喜色來,連連點著頭道:「好,好,你能去最好不過……唉,我知道你心善,不會跟那糊塗人計較。」

  邱晨不置可否地抬腳走著,低聲道:「不過是為了二魁兩口子罷了!」

  「噯,噯,也是,我也是看在二魁兩口子的面子上……唉!」蘭英低聲附和著,終究化成一聲低嘆,也不再說話,緊緊跟上邱晨,一路往二魁家去了。

  這個農家小院,邱晨統共就來過一回,還是二魁家分家那日的晚上,記憶力就是二魁和山子石頭爺仨的淒涼,還有二魁娘的哭號了,對這個小院兒其他的卻沒什麼印象。

  這一回再次走進這個院落,入目的土坯放和柵欄牆,無不訴說著這個家庭的衰敗和寥落,連院子裡的一條黃狗也瘦骨伶仃的蜷縮在一角,仿佛根本沒有力氣吠叫了。

  二魁爹娘的情形果如所說,都不太好。二魁娘高燒著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二魁爹倒是明白的,卻臉色蠟黃枯瘦,眼睛通紅著,滿臉悲戚卻沒有一絲眼淚,仿佛淚水已經流幹了般。

  邱晨跟蘭英就在門首的人群後站定,並沒有上前,屋裡村正劉玉貴和四五個族老都聚了過來,正在商議著辦法。

  事情緊急,村正族老們很快商量出了辦法,先緊著派人去鎮上請郎中,費用由村子裡人自願籌集,劉玉貴自己先拿了五百錢出來,滿囤爹劉大川緊跟著拿了三百錢。接下來村老們和到場的鄉鄰們或拿出二百錢,或拿出一百錢,三奶奶也拿了三百錢出來。

  很快,屋裡的方桌上就集了一堆銅錢,估摸著也有三四兩銀子的樣子了。

  眼看著再沒人湊份子了,劉玉貴輕咳了一聲,開口道:「大祥(二魁爹)兩口子如今這樣,請了郎中,也得要人在跟前伺候著。咳……大魁……我的意思是,派兩撥人出去,一撥去鎮上請郎中,另一撥去城裡……」

  「玉貴爺!」邱晨淡淡地開口,全神貫注著屋裡情形的人們這才注意到身後站著的邱晨,立刻就有人笑著低聲問候起來。邱晨略略點了點頭,抬腳,順著人群自動讓開的通道走進了屋裡。

  「咳,是福兒娘過了啦!」劉玉貴含笑點了點頭,接著道,「福兒娘來的正好,我們正商議著派人去城裡……」

  邱晨不等他說完,再次打斷他的話道:「玉貴爺,我記得當初二魁一家分出去了……而且,二魁兩口子已經為了她娘賣身到林家了!」

  劉玉貴臉上的笑容僵住,其他幾個村老的表情也呆怔住,下意識地互相看看,都難免露出一些尷尬之色來。

  人簽了賣身契,身家自由就都歸主家了,他們一直說派人去叫二魁,卻從來沒想過徵詢一下二魁主家,也就是林家的意思。

  劉玉貴同樣也是一臉的尷尬,卻又難免有些覺得臉上掛不住,他這麼開口說了,卻被林升家的當面駁斥了……這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看著爹有些著惱,劉滿銀連忙趨前一步,扶住劉玉貴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同時俯下頭低聲道:「爹,林家可是縫了誥命的……」

  劉滿銀這一句提醒,讓劉玉貴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猛地醒過神來。他習慣了在劉家岙當家作主,卻忘了林家早已不是當初勢單力薄的外來戶,林家如今富甲一方不說,林家還得了御筆親書的匾額,林升媳婦更是得了封誥,三品淑人啊……知府大人也不過四品吶!

  照理,老百姓見官就要行禮,他不但沒有行禮,反而差點兒當面忤逆了林家娘子……三品吶!若是真的惹惱了,治他個以下犯上之罪……大魁爹娘屋裡冷的跟冰窖似的,劉玉貴卻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顫顫巍巍地想要伸手抽出袖口的帕子來,手卻怎麼都不聽使喚。劉滿銀連忙幫著他把帕子拿出來,用自己的身體遮擋著屋裡眾人的視線,給劉玉貴擦了臉上的汗水,低聲叫著:「爹,怎樣?」

  劉玉貴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搖搖頭示意劉滿銀自己無事,看著劉滿銀直起身子閃開,他才重新抬頭,開口道:「呵呵,我也正是要跟你商量商量……二魁兩口子雖說賣身給林家,這爹娘病重,還是要讓他們回來探望探望……福兒娘,你說呢?」

  聽劉玉貴轉了口風,邱晨也不再執拗。父母病重,兒女探望,這是人倫孝道,她不反對自然也不會真的阻止。

  點點頭,邱晨道:「好,我打發人去府城把二魁找回來……這邊還是要先請郎中為重……嗯,我也隨上個份子吧!」

  說著,邱晨從荷包里摸了一顆小銀錁子出來,約摸有二兩左右,劉滿銀連忙上前接了,笑著替二魁爹娘道了謝,雙手捧著放到方桌上的一堆銅錢上邊。

  屋裡的人仿佛一下子活泛了起來,紛紛堆了笑低聲而熱烈地誇獎起邱晨和林家的善心來……

  邱晨也不多言,跟村正村老們福了福,徑直退出了二魁家,帶著蘭英轉回了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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