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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到這裡的時候,多鐸的臉色已經變了,好久沒看到他會有這樣明顯的驚懼表情。儘管他一直安慰我說,多爾袞的病並不嚴重,還能照常上朝和處理政務,不至於到臥床的地步。多鐸臨離京前,還和他比試布庫,還敗在他手下了呢。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並不緊張,雖然打定主意回京來看他,卻並不怎麼著急。畢竟我雖然心裏面有了些許原諒他的意思,可畢竟上次離別的時候,已經說好了以後各走各路,再不相見,哪怕他生他死都與我不相干了……這才過去七個月的時間,我這麼快就反悔了,似乎面子上有點說不過去。在這樣矛盾糾結的心理下,我磨蹭了好幾天才整裝出發,和多鐸一道回京。

  可眼下連一貫天不怕地不怕的多鐸都嚇成這副模樣,可見他心中的確有鬼的。我忽然起身,扯住他的衣袖,仰頭急切地問道:“你說實話,你哥的病到底怎麼樣了,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可千萬別再騙我!”

  他背過臉去,儘管不說話。可我仍然能夠感覺到他那種緊張而又焦慮的情緒,這樣一來,我更加害怕了。我放了手。挪到炕沿,準備穿鞋子下地。“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我要親眼看著他平安才行,現在誰說話我都不相信了。”

  他連忙攔住我,制止道:“別。你還病著,不能出外面受涼。不然就會舊病復發的。”

  “那又如何,反正死不了人就是了。”我不理不睬,一把推開他,開始穿鞋子。

  無奈之下,多鐸只好實話實說了:“你先別著急,我說實話就是了----他地身體,的確沒有我說地那麼好,何況他這人很喜歡逞強作勢,從來不肯對人露出一點點虛弱來……只不過太醫已經把他的病情告訴了我,說是如果細心調養著。一兩年內還不至於出大事。否則,想過了這個冬天都有點困難……”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很艱難似地。

  我的心好像狠狠地揪了一把,痛了起來,手下地動作僵硬住了,喃喃地重複道:“土都快埋到胸口了,還出去打獵,還出去打獵……”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格外地忿恨於他,這是怎樣一個爭強好勝,擁有怎樣強大的自信心和高傲性子的人啊!他怎麼就這麼會讓我牽腸掛肚,讓我歡喜讓我憂,讓我甘心為他付出所有,撞了南牆頭不回,千迴百轉之後還是不得不回到原地,回到他身邊……他簡直就是溶入我的血液,我地骨髓,牢牢地控制住我所有意志所有愛恨的魔鬼,纏纏繞繞地,如藤蔓糾葛,怎麼都不肯放過我,哪怕我走到了天涯海角,都永遠擺脫不了他,這個陰魂不散地傢伙!

  我快要發瘋了,快要被腦子裡的那個惡魔折磨到瀕臨崩潰了,現在剛好是十二月。原本的歷史上,他走的那個時候,也是十二月,也是在圍獵時,也是在喀喇河屯,莫非命中注定了一切,繞了再多彎路,最後還是回到這個原點上嗎?

  若是這樣,他就肯放手了,肯放過我了嗎?他自信可以掌握一切,可他掌握得了自己的生死嗎?也許,命運很快就會給他一個最大的嘲弄,讓他徹底地品嘗到挫敗的滋味。不可一世的多爾袞,當他真正意識到自己也有渺小微弱,無能為力的那一天時,他該是怎樣的沮喪和狼狽?我這麼憎恨他,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他地狼狽模樣,好得到最大地快慰?

  我只穿了一隻鞋子,就狀若癲狂地跑了出去,力氣大到多鐸都拉不住我。門外,果然正在漫天飄飛著鵝毛大雪,地面上已經有一層薄薄的積雪了,赤腳踩在上面,冷冰冰地透過皮膚傳入血液一直到全身,都如同浸泡在冰河之中。

  “嫂子,嫂子,你快回來,快回來!”他在我背後一路追趕而來,我聞聲卻越跑越快,不顧一切,絕不回頭。

  我地腦子裡一片混亂,眼前滿是白茫茫的大雪,連睫毛上都落滿了,雪花融化進眼睛裡,模糊了我的視線,可腦海里卻迅速地閃過一幕幕過往的,漸漸陳舊泛黃了的記憶片段:

  記得那一年,漢江之濱也是這樣皚皚的雪地,他黑馬黑衣,如神話里最英俊的王子一般,向我走來。他那溫柔清澈的眼神令我只瞬間就沉溺其中,一生一世都無法自拔;

  記得那一年,我在庭院裡盪著鞦韆,他弓開滿月,讓羽箭帶來他的邀請。這個驕傲的人啊,連送信的方式都如此地特別;

  記得那一年,河流之中生死一線,他將我送上唯一的浮木,任由自己被激流帶向最危險的地方;我被脖子上架刀威脅時,他幾乎就要說出自己的身份,不惜葬送他的似錦前程;

  記得那一年,我們對坐飲酒,我問他當初為什麼可以為了我放棄一切,而現在卻不能。他回答,因為那時年少輕狂……後來,我血流滿面地躺在他懷裡哭,狠狠地噬咬著他的手指。他卻只能說,熙貞,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記得那一年,我們在灤平那個美麗的湖畔忘情纏綿,盡情歡愛。看著雄鷹在藍天上翱翔時。他摟著我說,若今生再有負於我。讓我受到傷害,那麼就讓他死後的靈魂在荒原上千年萬年地流浪,得不到任何歸宿;

  記得那一年。在遵化深山裡那座巨大的陵墓中,他說我愛兒子勝過了愛他。他快要老了,就像伏櫪地老馬,再也不能帶我去天涯海角,我要拋棄他了。那墓室里的金棺外面刻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之竭;冬雷震震下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我突然想明白了,他並不完全是逞強,並不完全是驕傲,而是他不想自己變老。英雄白頭,美人遲暮,地確是這個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若我不願與他偕老,若我不能實現當初對他的誓言,若他不能再保護我。給我溫暖。守護我生,送我去安靜地死。那麼他拖著身心俱疲地軀殼繼續在這個世上的苟延殘喘,也徹底地失去了意義。除了離開,他還能如何選擇呢?

  他恐怕是,真地絕望了。

  儘管他曾經是我的英雄,也曾經是我的魔鬼,可他對我的愛始終如一,即使他曾經放縱,他也可以那麼溫情。他這樣強悍的男人,卻有這樣柔軟地愛情,綿長迂迴,激烈細膩。他時時讓我發自內心地微笑,也時時讓我軟弱地哭泣。我想一個女人終其一生所要愛上的,恐怕也就是他這樣地男人吧?

  究竟是我錯了,還是他錯了,我們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徹底決裂,曾經冷酷如鐵的決絕,如傾覆滿地的清水一般難以收回,我就算現在再趕過去,恐怕也未必能夠再和他回到從前了。

  我在雪地里瘋狂地奔跑著,若腋下可以生出雙翼,讓我乘著西風,隨著雪花飛到他身邊,飛到他跟前,落入他懷中,該有多好?我寧願他老,也不願他死。

  我的身體已經沒有了知覺,甚至連先前的冰冷都不覺得了,只不過我每一步落下去,似乎都和雪地粘連在一起,很困難,而且力氣一點一點地流失著,我很累,快要跑不動了。奇怪,這也沒多遠啊,我會這麼不中用嗎?

  我停住腳步,詫異地瞧著腳下,發現地上的積雪出現了點點殷紅,並且迅速地擴大了,融化開來。回頭看看,原來我這一路跑來,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腳印,這些腳印,都是紅色的,越到近前就越是紅得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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