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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意為他精心打扮的,半面妝。

  身後的侍女驚得睜大了眼睛,走到我身邊說,“王妃,您的妝……”

  我抬眼望向蕭繹,眉眼裡全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蕭繹只有一隻眼睛,所以半面妝就夠了吧。”

  目光相接的瞬間,我的表情重重僵住,心倏的一沉,可是已經出口了的話卻無法收回。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蕭繹的臉。左眼用白色錦片封著,面目美玉,唇若情花。右眼的黑眸亮若星子,直直的看我,透著一股隱忍的殺氣。

  其實蕭繹文才武略,本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又怎會不知道,我在用半面妝嘲諷他只有一隻眼睛。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啊,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的折辱。我忽的站起身,手足無措的站著,淚水噴薄而出,淹沒了我的半面妝容。

  蕭繹拂袖而去,白衣勝雪的背影映在我的眸子裡,生生的疼。

  [七]

  若我早知,傷害他會讓我的心這麼疼。

  若我早知,他的眼睛曾是為我而葬送。

  若我早知,他就是憂。

  沒有人知道,在我趕走靈香的那個夜晚,夜半無人,我呆呆的坐著,右眼又碧如琉璃,與錦盒裡透出的微弱綠光遙相輝映。我這才想起蕭紀送的那顆夜明珠,打開盒蓋,一縷熟悉的綠光迎面照來,直直照進我的右眼,記憶轟然而至。

  夢中盤旋著的憂,是甘願為我失去一隻眼睛的男子。而我卻不知道,他就是蕭繹。

  [八]

  女媧娘娘座下有四個小童,專門為她掌管太虛山上,西海冰原上的葡萄架。

  凝寂,纖寞,良憂,葉離。四人朝夕相對,浸透著彼此單薄的歲月。

  那葡萄架上的晶玉葡萄日飲朝露,久對日月,生得晶瑩剔透。那日偶然掉落了兩個下來,我一時起了私心,偷偷藏了起來。我喜歡良憂,知道這晶玉葡萄可以使人慧根清明,於是騙憂他吃下去,自己吃了另外一顆。

  我以為這件事情不會有人知道,哪知食過不久,我跟憂的左眼忽然變得碧綠如琉璃,極具穿透力的綠光自眼中she出,無處可藏。

  女媧娘娘勃然大怒,立時遣散了凝寂與纖寞。留下我與良憂,不知做何懲罰。她一向疼我,這次卻也無法原諒。

  “那架葡萄,是蘊載氣數天命的符。女子食之即為禍水,可以亡國。”女媧娘娘冷冷的說,輕抬手掌,指向我的右眼。我垂首跪在地上,瑟瑟的發抖。

  良憂不忍看我這個樣子,忽的擋在我面前,說,“娘娘,晶玉葡萄是我指使她偷的,請您饒了葉離吧,我願代她受過。”說著,他猛的挖出自己的左眼,寶玉一般閃爍在他掌心,散發著綠色幽冥的光。

  鮮血淋漓。

  女媧娘娘嘆氣,遂將我與良憂打下紅塵。我呆呆的望著良憂,這才知道他原來是這般待我的。我喜歡憂,一直喜歡,而他卻始終不遠不近的對我,甚至我們單獨坐在葡萄架下他教我唱曲的時候也不肯對我多說一句話。即將分離了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愛著我。

  “憂,你何以這般為我?”我小聲的問。

  白衣勝雪的憂,站在萬丈紅塵前,深深的看我,說,“離,我怎麼可以不管你。”

  然後他的疼痛欲裂的眼眸,就直直刺在我心底,仿佛望穿了前世今生所有的錯過與哀愁。

  [九]

  紅顏禍水。自古亡國的女子總是落下一世罵名,夏朝的妹喜,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那顆晶玉葡萄還留在我的眼裡,梁朝或許已經時日無多。偏在這時,候景帝駕崩,七皇子蕭繹被冊立為王。

  蕭繹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自我用半面妝嘲諷他之後,他更是不肯再踏入南苑一步。比起北苑的溫馨熱鬧,南苑一日勝似一日的蕭條。我很想念憂,可是他也許再也不會到南苑來了吧。

  公元552年,武陵王蕭紀稱帝於益州。蕭繹派兵前往四川消滅蕭紀,但是也因此給了西魏可趁之機。

  我知蕭紀自小就與蕭繹不和,再加上我的關係,兩人已勢同水火。身在深宮的我聽此消息,想盡一切辦法出宮去探望蕭紀。可就在我化裝成宮女走出宮門的時候,蕭繹忽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呆呆的望著他一襲勝雪的白衣,眼淚無聲的奔涌而出。蕭繹,這是你第二次見我。沒有被夜明珠喚起記憶的你,可會知道,我們曾經相伴千年。你亦曾在女媧娘娘的葡萄架下教我唱曲,“凝眸婉轉,伴君幽獨。蓮子清淺,似有若無……”你說小離,聽說人世繁華,比這寥落冰原熱鬧得多了。可是這裡有你,所以我哪兒都不想去。

  而我又該如何讓你知道,武陵王蕭紀,就是曾經的凝寂。他錯愛我兩生兩世,我怎麼可以放著他不管。

  “你喜歡蕭紀?”蕭繹面無表情的問我。低頭看到我一臉淚痕,倏的一愣。

  我抬頭看他,千言萬語哽咽在喉間,難以出口。只是哭著搖頭,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暈濕了大片泥土。蕭繹的眼中掠過一絲不忍,輕輕扶起我的下巴,略帶探究的端詳著我,眼中瞬間盪過一絲似有若無的溫柔。

  “王,原來您在這裡。”一個細軟纏綿的清脆女聲自後傳來,我驀的回頭,只見一個錦衣女子正似笑非笑的望著我,頭上的金釵在陽光下光耀奪人,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是靈香。

  亦是許多許多年前,與我一樣深愛著良憂的纖寞。

  原來她就是那個奪走蕭繹所有寵愛的採蓮女。

  凝寂,纖寞,良憂,葉離。前世因果,現世相逢。

  卻無法應驗我們的名字。寂寞憂離。

  望著渾然不覺的蕭繹,我忽然覺得,忘記,才是宿命的解脫。

  因為很多時候,記得,就是一種痛苦。

  我原是西子湖畔的採蓮女,獨自居住在江陵城外的小山坡上,糙木為伴。我的身世姓名都一個叫徐昭佩的女子告訴我的,那日我不小心溺水湖中,是她救了我。

  她長的很美,說話也很溫和。可是不知為何,總覺得她頭上的金釵格外刺眼。陽光照she下,時常將我的眼,刺得生生的疼。我一個人獨居深山,無親無故,了無牽掛,只是午夜夢回的時候,總會看見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左眼碧如琉璃,面如美玉,唇若情花,他遠遠的望著我,疼痛欲裂的眼眸,就直直刺在我心底,仿佛望穿了前世今生所有的錯過與哀愁。

  他說,他叫憂。

  後來,徐昭佩逐我,我原想再次向她討情,在房門外徘徊之際,夜明珠的光亮刺痛了我的眼睛。

  難以置信的記憶,瞬間在體內復活生衍。

  當我遇見蕭繹,我知,他便是我夢裡的,前世的,皆深深深愛的,憂。我唱出他前世的愛人常唱的歌謠,“凝眸婉轉,伴君幽獨。蓮子清淺,似有若無……”

  他愛上我。

  或者,他以為他愛上我。

  但我知,徐昭佩亦即葉離的存在,於我,終究是威脅。我做了手腳。重新摘走她關於憂關於蕭繹的記憶,我在她的腦海里寫下,她愛的人,是蕭紀。

  她真的以為是了。

  所以徐妃的失蹤是我一手安排。蕭繹不知,他仍舊以為,他愛的是我。

  或許,他愛的人,真的,已經是我。

  這,如何能求證。

  [尾聲]

  公元534年,梁朝滅亡。

  據傳梁元帝蕭繹,自縊於葡萄架下。與他一同赴死的,還有一名女子,人言,她是徐妃昭佩。

  然,那女子不過一名低微的採蓮女。

  靈香。

  或者纖寞。

  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對我說,我愛的男子,他姓蕭,名紀。他曾在我的耳畔,溫存言說,“若你不在,空有這朗朗的江山,於我,生又何歡?”

  有此一句,饗我畢生。

  可是,梁帝的死訊蔓延之際,我那清清淺淺的心,卻又隱隱哀痛。

  不知為何。

  我的屋前種滿葡萄。

  於架下,細細描出好久未上的,半面妝

  百花劫

  一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剛職掌百花仙子之位的時候,我經常會偷跑到南天門的紫竹林里採集千年晨露。其實我私闖紫竹林並無惡意,目的也很單純,我只是想在一直疼愛我的王母娘娘壽辰的時候送給她一壇最精純的百花釀。紫竹林的千年晨露吸取日月華光,集結天地靈氣,實在是用做百花釀最好的材料。而當時年紀尚幼的我,還不懂那所謂天條的嚴厲。像百花仙子這樣的小仙,是沒有資格踏入紫竹林這樣的聖靈之地的。

  一日,就在我採好晨露準備離開的時候,抬頭望見前方竹林層層疊疊的樹影中,站著一個頎長的人影,金色的頭飾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我看見他洞穿一切的目光透過那影影綽綽的竹葉直直向我she來,劍眸如星,眼光中卻沒有絲毫的寒意。我遠遠地望著他,忽然不想離開。

  身後傳來刺耳的呵斥聲,那聲音濃厚而雄渾,好似天邊滾滾的天雷。“誰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紫竹林……”我猛的回頭,看見身後有個身著黑色鎧甲的男子正對我怒目而視,一邊大步向我走來。而在我回過頭去那一瞬間,他驟然停住了腳步,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轉為錯愕,愣愣地站在那裡,好似一株忽然被冰住的紫竹。我看著他手足無措的表情,忍不住用袖口掩著嘴咯咯的笑出聲來。他被我的笑聲驚醒,清了清嗓子說,姑娘還有心情笑,私闖紫竹林重則處死,輕則受罰,難道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我擺出很無辜的表情,輕輕地弩了弩嘴唇,什麼話也沒有說。忽然想起前方那個頭戴金色頭飾的男子,於是趕忙回過頭去尋他,而那影影綽綽的竹葉當中早已空無一人,他,已經不在那裡。心中有難以察覺的失落緩緩騰升,扭過頭來卻正巧望見眼前的黑衣男子手裡握的操縱天界風雨的雷杖,脫口而出地問,你就是負責掌管南天門的雷神嗎?他有些羞澀的點頭,倒向是他犯了過失理應被我責罰。我莞爾,心裡暗想,風仙姐姐說的一點都不對,她說雷神是個嚴厲而冷漠的人,倘若在偷取晨露的時候被他抓住,就註定萬劫不復了。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再嚴厲冷漠的一個人,當他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也會變的羞澀而溫和。後來想來,當時紫竹里三個人片刻相逢的瞬間就像是我們宿命的剪影,我痴痴地望著前方的金童,而身後的雷神卻在我回眸的瞬間如此這般地愛上我。

  二

  雷神最終沒有為難我,亦沒有將我私闖紫竹林的事情報上天庭。我恭身朝他行禮,很感激地說,日後如有什麼事是我百花仙子能為你做的,必定義不容辭。雷神沉默地看著我,嘆了口氣說,千萬年以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徇私過,可是對你,我確實下不了手。雷杖可以預測未來,它說總有一天,我會因你而迷失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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