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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時分正是攤販的天堂,沿路可見販賣黑人音樂CD、舊書、香熏肥皂、非洲手染花布、皮製品、木雕食器與銀制首飾等的小販,饒舌音樂熱情地在空氣中震盪,幾個黑人Hip-Hop少年當街表演勁爆的街舞,原地性的舞蹈加上身體奇怪的扭曲與鎖舞、機器舞、電流舞,令人目不暇給。

  「酷酷酷,太酷了!我可以攝影嗎?可以嗎?」

  年輕黑人環顧四周一眼,然後站至她身邊。「-拍吧!」

  也許是看她在拍照都沒事,附近有兩個白人觀光客也大膽拿出照相機來拍照,誰知道他才剛拍下一張,旁邊的黑人小販立刻以媲美李連杰的身手飛撲過去。

  「為什麼拍我?」他怒吼著要強搶觀光客的相機。

  安垂斯這才明白為什麼年輕黑人要站在瑟妮兒身邊。

  「我叫安垂斯,她是瑟妮兒,請問你是?」

  因為他嚴肅有禮的口氣,年輕黑人不由得泛起笑容。

  「阿森,我叫阿森。」

  之後,年輕黑人——阿森又帶他們去欣賞特技直排輪和特技腳踏車,肚子餓了就買些傳統南方風味糕餅來吃,再繼續往下走。

  阿波羅劇院的表演涵括所有黑人音樂,從靈魂聖音、饒舌到藍調;126街的藝廊專展當代藝術,裡面各種稀奇古怪的藝品都有,前衛、超現實又另類,有些讓人看了會心一笑,有些卻會讓人想尖叫;155街的洛克公園可以說是街頭籃球聖殿,即使是NBA巨星來到這裡也要謙卑低頭。

  不過最令瑟妮兒開心不已的是,阿森特地找了一片空牆,買來各種顏色的噴漆和不褪色箱頭筆,兩人竟然當場「塗鴉」起來了。

  「安垂斯,到巷口幫我們看著,條子出現就喊我們一聲!」阿森囑咐道。

  安垂斯驀而挑高金色的眉毛,面無表情地靜默好半晌後,方才慢吞吞地轉身步向巷口。

  如果今晚他是在警察局過夜的,他一點也不會奇怪。

  幸好,直到他們塗鴉完畢為止都沒有半個警察經過,全都跑去喝下午茶了吧,他想。這時的他全然沒想到為這奇妙的一天畫下句點的,竟是更教人驚悚的事。

  「謝謝你,阿森,這真是最美妙的一天,我過得好開心呢!」

  「喜歡就再來吧,不過要先通知我一聲。」

  兩人當即交換了手機號碼。

  「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阿森!」

  「歡迎。」

  「不過,這裡一點都不像傳說中那樣可怕呢,我以為……」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陣類似鞭炮聲在三人耳際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玻璃碎落滿地的鏗鏘聲,好幾個高頭大馬的黑人從他們身旁竄過去,一秒鐘後,他們身邊多了一個四腳朝天的大漢及一隻半開的袋子,袋中的白粉散落滿地。

  「快趴下!」阿森急喊。

  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安垂斯連忙抱住仍是一臉疑惑的瑟妮兒伏到地上去,並用自己的軀體保護性地覆蓋在她身上,密集的鞭炮聲開始在上空飛來飛去,駭得他們心臟瞬間停止跳動,呼吸暫時終止,瑟妮兒連眼睛也閉上了!

  她開始認真思考生命與藝術孰輕孰重的問題。

  不曉得過了多久,鞭炮聲變得稀稀落落,她才敢悄悄睜開一條眼fèng想看看情況如何,卻瞧見覆在她身上的安垂斯眼神奇異的俯視著她。

  她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不自覺地吞一下口水再舔舔唇瓣,安垂斯的眼睛眯了起來,盯住她的唇,目光更是蒙。然後,她發現兩人的唇瓣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

  「沒事了,你們可以起來了。」

  阿森好意的通知瞬間打破安垂斯身上的魔咒,使他猝然驚醒過來,旋即狼狽地拉著瑟妮兒一起起身。

  老天,他是著了什麼魔,竟然想吻她?

  十分鐘後,兩人慌慌張張跳上回市中心的地鐵,暗暗慶幸逃過一劫,決定回飯店後要先灌兩瓶酒來壓壓驚再說。

  再回哈林?

  呃……以後再說吧……很久很久以後。

  一趟哈林行最大的收穫是激起了瑟妮兒熱火熊熊的創作欲望,翌日便吩咐亞朗幫她租下一間畫室,畫室里除了齊備的畫具之外,只有兩張椅子和一張單人床,以供畫者隨時可以躺下來休息。

  安垂斯乘機和弟弟、妹妹聯絡一下公事,然後拿出兩本書來看,很自然的在畫室里陪伴她,全然沒考慮到自己為何要陪伴她?

  過了好幾個鐘頭後,他覺得肚子餓了,這才從書里的世界回到現實中,瞄一下手錶,原來早已超過午餐時間將近三個鐘頭了。他轉眸,發現瑟妮兒仍聚精會神於繪畫的世界裡,於是起身走向她。

  奇怪,她這副專注的模樣好像在哪裡見過呢!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

  毫無反應,很明顯的她沒聽見,他只好拉高音量再講一次。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

  但她依然沒有聽見,他皺眉,輕輕推她一下。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

  沒聽見就是沒聽見。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這回,他的聲音已接近大吼了,還用力推她一下。

  死人也該清醒過來了!

  但她是石膏像,所以清醒不過來。

  安垂斯不禁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嘆了口氣,雙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轉過來……

  啪!

  安垂斯愕然捂著自己的臉頰,看著瑟妮兒若無其事地又轉回去揮灑她的顏料,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有片刻時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之後,頭一個浮上腦海里的問題是:

  不是每一個畫家都如此粗暴吧?又不是宛妮……

  不是……嗎?

  不,當然不可能是,她跟宛妮一點也不像,而且宛妮早就死了,就在十二年前那場空難中,她死了!

  可是……

  為何他會如此困惑、如此猶豫?明明應該是,也一直是很肯定的事,為何他會開始懷疑?

  原因究竟在哪裡?

  想到這裡,他轉身走回原位坐下,開始仔細回想,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非常仔細的回想。

  她為何能畫出那些裸畫?

  她說他應該知道,但他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唯有宛妮才可能畫出那些裸畫,唯有她才能……才能……

  唯有她?

  他疑惑地朝瑟妮兒瞥去一眼,眉頭又開始皺起來,細細打了好幾十個結。

  她也是台灣人,她也是二十八歲,她也喜歡說小氣,她也喜歡吃甜點,她的畫風跟宛妮一樣,她像宛妮一樣老是挽著他的手臂,她對他的態度總是如此親昵,她知道許許多多只有宛妮才知道的事。

  但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感覺。

  事實上,一開始她就吸引住了他,那與宛妮相似的氣質,與宛妮相似的說話口氣,使他不時產生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他的情緒、他的行為總是不知不覺受她牽引,老是被她耍得團團轉,這也應該只有宛妮才辦得到……

  是她嗎?

  會是她嗎?

  真是她嗎?

  可是宛妮已經死了呀!

  不知又過了多久,瑟妮兒終於丟下畫筆,伸了一個大懶腰,再回過頭來對他綻開一個嬌憨的笑靨,就像宛妮一樣。

  「好餓喔!」

  「……想吃什麼?」

  「豬腳,雙份!」

  「……你吃得完嗎?」

  「我吃給你看!」

  於是他們收好畫具,一起到德國餐館去吃豬腳,安垂斯始終沉默無語,現在才注意到瑟妮兒雖然吃相優雅,但食量極大,就跟宛妮一樣,連餐後甜點也一掃而光,順便掃掉他的份。

  他淺酌一口咖啡,放下。「瑟妮兒。」

  「嗯?」她仍在吃他的甜點,頭也不抬。

  「你還想畫我的裸畫?」

  「當然。」

  「知道我的條件?」

  「做你一天妻子,你就讓我畫一天,做你一輩子妻子,你就讓我畫一輩子。」

  他不由顫慄的窒息了。

  是的,就是這個,他告訴宛妮的條件,一個字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說與聽的人恰好相反。

  「你確定嗎?確定你真的願意這麼做?」

  「再確定不過!」她悄悄抬眼覷他。「今天?」

  他凝視她許久、許久……

  「那麼我得警告你,一旦開始了,我就不會停下來。」

  「那就不要停!」 這一回,他比她先醒來。

  側身屈肘撐住腦袋,安垂斯深深凝住她的睡臉,白晰細緻的肌膚,娟秀的鼻,紅潤的唇畔掛著甜甜的笑。

  幸好,她不像她母親。

  是的,他可以確定了,一個人再如何改變,做愛的基本反應絕不會有變,性感帶也不會變,瑟妮兒就是她。

  宛妮!

  突然,微翹的睫毛一陣顫動,清靈的眼悄悄打開,她迷迷糊糊的笑了一下,然後更窩進他懷裡,又闔上眼繼續睡,跟十二年前一樣的習慣。

  「宛妮?」

  「嗯?」

  真的是她!

  眼眶驀然湧上一陣濕熱,他不自覺地摟緊了她,緊得幾乎要掐死她,但她毫不掙扎,任由他抱住她,激動得在她頭髮上灑下淚水,哽咽著在她耳際喃喃道:「上帝!謝謝你!謝謝你!」

  她伸長雙臂圈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膛上,笑靨恣意的展現,心頭是感動、是欣喜,也像是長程賽跑終於到達終點似的鬆了口氣。

  他終於找到她了!

  好半晌後,安垂斯才逐漸恢復平靜,慢慢放鬆手臂,再過片刻,他上身微微往後退,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她對他嫣然一笑。

  「你沒有搭上那班飛機?」

  「上啦,可是又下來了。」

  「為什麼?」

  「你送給我的手煉不見了,我堅持要下飛機找,現在想想,這應該可以算是你救了我吧!」

  原來如此,真是陰錯陽差!

  他再退後一些,修長的手自她豐滿的胸脯徐徐滑至纖腰,「你如何會改變這麼多?」再到渾圓的臀部。

  「人家說女人生孩子會改變體質,大概就是這樣吧!」

  改變得好!

  「但你的聲音……」

  「我得過肺炎,痊癒後就變成這樣了。」

  柔嫩的聲音甜美,但這種沙啞的嗓音也很迷人。

  「三胞胎……」他咽了口唾沫。「是我的?」

  「廢話。」

  「上帝!」

  「他們比較像我。」

  的確,所以在那個七月天裡,當他無聊地走在香榭大道上時,才會被他們吸引而盯住他們看得目不轉睛,不是他變態,而是因為他在他們身上感受到宛妮那種獨特的氣質。

  其實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對她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但他深信宛妮已經死了,而且眼前的女人的確是陌生的,所以從來不去考慮那種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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