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宴無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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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府位於涼州城城西的中央,周圍距離坊市不遠,但又不會過分嘈雜。四處的宅子都修的又大又漂亮,肖珏不喜乘車,兩人就一道乘馬前去。飛奴沒有跟著,不知道在何處。他既沒有如赤烏一般護著宋二小姐,也沒有跟著肖珏一起赴宴,禾晏猜測,大概是幫肖珏辦事去了。

  沒有了飛奴,同行之人便只剩了禾晏與肖珏兩人,平日裡飛奴雖然寡言,但禾晏與他說話,好歹還能搭上兩句。單獨與肖珏待在一起,禾晏就莫名緊張起來。好在他們騎馬趕路,也不必說什麼話,大概三炷香的功夫,已經到了孫府門口。

  孫府門口的小廝見到他們二人,應當是提前得了孫祥福的招呼,立刻熱絡的迎上前來,道:「這位應當是肖都督吧?這位是程公子?老爺已經在前堂等著了。」他接過肖珏與禾晏的馬,一邊吩咐另一個婢子:「映月,帶肖都督和程公子進去吧。」

  那名叫映月的婢子生的亦是十分貌美,本來已經九月,秋日的夜晚早生出涼意,卻只穿了薄薄的紗衣,若說沒穿,還是多了一層,若說穿了,這能遮得住什麼?禾晏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給這姑娘披上一件外裳,他們兵營里的漢子就曾說過,年少時候常打赤膊,年老時候,難免時常腿疼腰疼的。何必呢?

  映月開口了,聲音婉轉若黃鶯出谷,「都督請隨奴婢來。」一邊說,一雙含情脈脈的雙眸盯著肖珏的眼睛,嬌的能滴出水來。

  禾晏縱然是個傻子,也明白這婢子是瞧上肖珏了。好吧,這世道上畢竟如宋陶陶不一般的姑娘不多,世人皆俗人,肖珏那張臉長得還挺能唬人的,對他鍾情的姑娘數不勝數,禾晏早該料到。

  不過任你落花有意,郎心似鐵,肖珏看也不看這婢子一眼,反是側頭瞥了一眼禾晏,冷聲道:「發什麼呆?」

  「啊?」禾晏回過神,見他已經往前走去,連忙跟上。心道這人果真有病,放著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看,找她的茬做什麼?

  兩人隨這婢子一同跨入孫府的大門。

  孫府修繕的十分豪奢。

  京官們的宅子,禾晏不是沒有見過,也就那樣。禾家雖然比不得肖家,但也算個官兒,在朔京叫得出名字,孫府竟能和禾家修繕的不相上下。可這不是朔京,而是涼州,孫祥福也不是京官,只是個知縣。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這話說的不假,禾晏看著那些山石盆景,琉璃玉瓦,不覺心中驚嘆。一個知縣的俸祿如何買得起這些,孫祥福不知道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也是,看孫凌那德行,孫家父子在涼州作惡不少,幾乎就是半個土皇帝了。

  她心裡思忖著,殊不知自己的模樣,亦被身邊人看在眼裡。

  肖珏眸光微動。

  少年人穿著程鯉素的衣裳,卻不如程鯉素跳脫天真。雖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但一個底層的新兵,去裝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無論如何都會露出馬腳。做過的事,見過的人,會鐫刻在人的身體中,成為清晰的痕跡。

  每個人的痕跡都是不同的。

  禾晏的眼中有感慨,有沉思,唯獨沒有瑟縮和緊張。倘若第一次做這種事,去這種地方,這樣的反應,未免說不過去。

  正在這時,映月已經停下腳步,沖裡頭道:「老爺,肖都督與程公子到了。」

  頓時,裡頭響起孫祥福誇張的聲音:「肖都督來了!下官還怕都督與小公子不來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禾晏抬眼望去,這人誠惶誠恐的模樣,哪裡還有前幾日在客棧里初見時候的威風,做官做成這個樣子,也不怕人笑話。

  孫祥福不等肖珏說話,又側身回頭,露出身後的人,笑道:「袁大人也已經到了。」

  這就是袁寶鎮?禾晏朝他看去。便見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正沖他們和氣的笑,霎時間,就與禾晏記憶中的樣子重疊起來。

  她第一次見到袁寶鎮的時候,是在禾家的書房外,那時候禾如非已經去領了功勳,脫下面具,真正成為了「飛鴻將軍」。而她作為禾家二房的小姐,等著日子就要嫁入許家。她當時看見此人,還愣了一下,沒料到禾如非這麼快就在朝中交到了友人。

  她後來問禾如非那人是誰,禾如非說是當今監察御史袁寶鎮。

  「你和他在一起,是要做什麼事嗎?」禾晏當時只是隨口一說。

  禾如非看向她,古怪的笑了一下,他道:「你現在要做的是繡好你的嫁衣,而不是管這些事。禾晏,」他湊近了一點,語氣里含著禾晏無法理解的莫測,「你要記住,你現在是禾家二房的小姐,是女子了。」

  禾晏不以為然,她又不會刺繡,嫁衣也不是她在繡。只是禾如非話中的意思她也聽懂了,禾如非在警告她,讓她莫要再和飛鴻將軍扯上聯繫。

  是怕被人發現真相嗎?禾晏心中冷笑,可笑她當時,竟沒發現禾如非話中的重重殺機。

  如今乍然見到堂兄的這位友人,她應該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等禾晏想清楚,袁寶鎮已經上前,先是沖肖珏拱手行禮:「都督。」隨即又看向禾晏:「這就是程公子了吧?」

  禾晏盯著他,露出一個驚訝的笑容:「袁大人。」

  「早就聽說小程公子少年英武,器宇不凡,如今一見,果不其然。」袁寶鎮笑眯眯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禾晏:「……」

  程鯉素不是京城有名的「廢物公子」嗎?虧得這人說的下去,明白了,要在大魏做官,大抵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

  禾晏只好道:「過獎,過獎。小子慚愧。」

  他二人在這裡客套的談話,孫祥福搓了搓手,侷促的開口:「都督,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肖珏:「何事?」

  「犬子前些時候不是衝撞了都督和小公子嗎?」孫祥福顯得十分不安,「雖然下官教訓了他,但這孩子自己心裡十分愧疚,想親自來跟都督和小公子道歉。下官想,他既然知道錯了,下官就腆著這張老臉來求都督,好讓這不孝子有個道歉的機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袁寶鎮在一邊幫腔,笑眯眯道:「況且此事只是一個誤會,將誤會解開就是了,都督不會計較的。你快叫孫少爺過來,與肖都督澄清就好。」

  「果真?」孫祥福激動地對小廝吩咐:「快去叫少爺過來!」

  禾晏見他們二人一唱一和,根本沒過問肖珏就自己把戲唱完了,就知道這兩人定然事前已經商量好。這袁寶鎮,看來和孫祥福是一路貨色,也是,能和禾如非走得近的人,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那孫凌就跟等在堂廳外面似的,這話沒說完不久,就隨著婢子進來。一進來就「撲通」一聲給肖珏跪下,禾晏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了。

  這人之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如今不過幾日,看著就憔悴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是大病了一場,穿著極其簡樸,對著肖珏行了個大禮,虛弱的開口道:「之前是我不懂事,與程公子起了爭執,如今我已知錯,還望都督和程公子能原諒我年少輕狂,我定重頭改過,永不再犯。」

  年少輕狂是這麼用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年少了啊。禾晏才不信這人幾日時間就真能做到永不再犯,她看向肖珏,肖珏神情漠然,既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氣氛一時僵住了。

  這個圓場,禾晏還是要打的。反正都是唱戲,這戲不唱下去,宴席上豈不尷尬?她笑眯眯的盯著孫凌的發頂,道:「這是說的哪裡話,當日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孫少爺不必放在心上。就是日後可不能再認錯人了,這次遇到我和舅舅還好,要是遇到的是什麼獨斷專行的人,你縱然是道歉一百次,也不會有結果。」

  他一說話,孫祥福便鬆了口氣,趕緊罵孫凌道:「還不快謝謝程公子。人程公子比你還年少,比你有出息多了!」他大概也是沒得可夸的了,乾巴巴的拋下一句:「日後多跟程公子學學!」

  孫凌又趕緊對禾晏說了一堆好話,聽得禾晏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她實在不愛聽這些話,這假的,真能唬的了人?

  將這一出「知縣少爺負荊請罪」的戲碼唱完,孫凌就回屋去了。據他爹說,上次孫凌回家後還受了一頓家法,重病一場,下不得床,今日是撐著身子過來給肖珏請罪。如今罪請完了,還得回床上躺著。

  禾晏笑道:「那孫少爺快去快去,莫要傷到了身子。」

  這是怕在宴席上又起了什麼么蛾子,畢竟他這兒子瞧著就是個惹禍精。

  等孫凌走後,孫祥福便道:「肖都督請坐,程公子也請坐,等天色再晚一點,府中設有歌舞,到時候再一同入宴賞舞。」

  禾晏挨著肖珏坐下來,接下來,便都是孫祥福說話。話說的倒也沒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問禾晏與肖珏在涼州城裡住的習不習慣,涼州城最近天氣……總歸都是些沒什麼意義的寒暄。

  禾晏的心思,卻一直都在袁寶鎮身上。

  袁寶鎮與禾如非,應當算得上是友人吧?至少她見袁寶鎮出入禾家,可不止一次。且與禾元盛父子的態度,也不像是點頭之交。那麼此次袁寶鎮到涼州來,禾如非可知道?定然是知道的了。若是好友,或許臨走之前還會踐行,那禾家近前是個什麼情況,禾如非接下來一段日子的打算,袁寶鎮應當也清楚。

  但袁寶鎮如何能與她這個「程鯉素」說這麼多?

  禾晏想的出神,忘了掩飾自己的眼神,那袁寶鎮也不是常人,餘光一掃,便察覺出禾晏一直盯著自己看。他倒也什麼都沒說,仍然笑眯眯的側耳聽著孫祥福說話,偶爾搭上兩句,一眼看起來很是平常。

  等又過了一陣子,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孫祥福站起身,笑道:「我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到堂廳入宴吧。」

  這自然沒有異議,孫祥福走在最前面帶路,禾晏與肖珏在後,袁寶鎮在她的右邊。禾晏想著禾如非的事,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袁寶鎮身上。

  她正想著事,冷不防忽然間,袁寶鎮側過頭來,他是官場中人,多有城府,此刻不笑了,一雙眼睛閃爍著攝人的精光,著實嚇人,竟是將禾晏逮了個正著。

  禾晏心中一驚,暗道被發現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覺得自己手臂被人輕輕一扯,下一刻,一個人擋在她身前。

  肖珏冷淡的嗓音落進她耳中:「好好看路。」

  她訝然望去,肖珏比她高,這樣一來,袁寶鎮駭人的目光,便全被他擋住,一點也看不見了。肖珏亦是看向對方,彎了彎唇角,「袁大人一直盯著我外甥看做什麼?」

  袁寶鎮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道:「沒有,都督大概是看岔了。」他轉過身,不再去看禾晏,仿佛剛剛發生過的事,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

  肖珏繼續往前走了,禾晏怔了片刻,跟了上去。心中卻有些異樣,那一句「我外甥」,雖然指的是程鯉素,但護的是她,這種上頭有人護著的感覺,她很久沒有過了。

  或許,從來都沒有過。

  等到了堂廳,宴席已經設好,四處分設矮長席,禾晏挨著肖珏坐了下來。中間堂廳處空著的地方,大約是為了接下來的歌舞。禾晏其實不大明白,何以這樣的宴會,中間都要請貌美女子來歌舞助興?須知真正的大家,才不屑與此道。

  但孫祥福畢竟不是真正的大家。

  再一看桌上的菜餚,禾晏不禁咋舌,什麼祥龍雙飛、佛手金卷、鳳尾魚翅、干連福海參。京城中的三品官眷府中做宴,也就是這個樣子了。看來孫家的日子,過的可是十分滋潤。

  她又側頭去看肖珏。不得不說,平日裡肖珏冷著一張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到宴席上,倦懶的坐著,便少了幾分淡漠,骨子裡的幾分閒散,全被勾勒出來。禾晏倏而想起,這人本就是京城中真正的少爺,少時也曾如此今日赴酒會,明日宴良夜,公子做派十足十,如此,宴席中的他,頓時就有了少時肖家小少爺的影子。

  「你看我做什麼,」肖少爺嘴角勾著,聲音低低,落到禾晏耳中,「小心露餡。」

  禾晏輕咳一聲,「我被舅舅的風姿所驚,一時走神而已。」

  她慣來會拍馬屁,莫名其妙的話張口就來,肖珏也懶得理會她。正在這時,袁寶鎮就開口了,他道:「肖都督與程公子的感情,倒是極好。」

  「自己人,當然好。」肖珏不咸不淡的回答。

  袁寶鎮本就是為了尋個話頭,當然也不會在意肖珏的態度。他拿起桌上的酒盞,笑道:「我一直不明白,涼州苦寒之地,肖都督在朔京好過此處多矣,何以會來涼州駐守?」

  禾晏聞言,心中一動,她也好奇這個問題。肖珏如今是右軍都督,整個南府兵都在他手中,完全不必帶一隻新兵來此。當初禾晏還以為他是被貶職了,可看他在孫祥福面前的囂張模樣,倒也不像是被貶職。

  肖珏看了一眼袁寶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笑了,他反問道:「袁御史以為,我是為何?」

  這人怎麼又把球給踢回去了。

  袁寶鎮也是個厲害人,面上笑容絲毫不變,立刻用起來官場中人人必備的能力,說鬼話,他道:「我想都督定是擔心新兵難帶,換了旁的將領未必能帶好,都督向來不懼艱苦,才主動請纓來涼州駐守。」

  半晌,肖珏才道:「是嗎?」他漫不經心的問:「御史大人的意思是,覺得本帥到涼州是好事了?」

  「當然。」

  肖珏瞥他一眼,漠然笑道:「我以為袁御史要說的不是這個。」

  「哦?」袁寶鎮笑問:「肖都督這是何意?」

  「末大必折,尾大不掉。」他意味深長的開口,「袁大人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才親自跑一趟涼州?」

  氣氛登時凝固了,孫祥福一句話都不敢說,夾著尾巴做人。袁寶鎮的笑容也險些堅持不下去,禾晏側頭看著肖珏,心裡頭忍不住給肖珏叫了一聲好。

  你恭維我,我恭維你這種話說的,實在沒什麼意思。都是假話,一場宴會到結束,也得不出什麼有用的事。看人家肖二公子多厲害啊,一句話堵得別人啞口無言。

  這宴上的暗藏的玄機,早就該如此坦蕩蕩的擺在檯面上!

  袁寶鎮頓了片刻,才笑道:「肖都督真會說笑,我來涼州,不過是奉命巡視而已。」

  肖珏不置可否。

  「不知都督衛所新兵操練的如何?」袁寶鎮又問:「是否已有良兵強陣?」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這也是袁御史巡視的內容之一?」

  袁寶鎮雖過去聽過肖珏的名聲,與他打過照面,但這般真正坐下來交談還是第一次。因此,也才頭一回真正領教了這位少年殺將的桀驁不馴。難怪當年殺趙諾,誰說都不頂用,光是和這位少爺坐下來說話,便已經身心俱疲。

  他慣來保持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堅持不下去,只道:「我也是關心關心。」

  「袁御史關心的,恐怕不止涼州新兵,」肖珏慢悠悠道:「南府兵,九旗營,不如也一道關心關心?」

  這話袁寶鎮沒法接。

  孫祥福左看看,又看看,兩位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但也不能讓好端端的宴席充斥著這般刀光劍影,便忐忑著出來打了個圓場,「我說,兩位大人都已經說累了吧,不如先停下來,欣賞欣賞歌舞?吃點東西,這酒是葡萄春,新釀的,諸位嘗一嘗。」他又吩咐身邊的婢子,「快叫映月過來。」

  不多時,便有幾位貌美少女踏入堂廳。為首的,正是方才引禾晏他們入場的婢子。她這時又換了身衣裳,紅裙上繡著叢叢梅花,水袖長長,重新妝成,方才只是嬌滴滴的美人,此時卻有了艷光四射的絕色之相,只是同樣的,依舊深情款款的看著肖珏。

  合著坐這兒這麼多人,禾晏且不說,好歹袁寶鎮也是個官兒,這姑娘獨獨盯著肖珏一人看是怎麼回事?這目標也太明確了吧?禾晏心裡想著,去看肖珏,就見這人目光里冷的如冰,一點都不為所動。

  禾晏覺得,他看飛奴的眼神,都比看這姑娘柔和,肖珏莫不是有什麼問題,比方討厭女人之類的?

  她這般想著,映月已經帶著其餘幾個侍女,盈盈行禮,道:「奴婢們獻醜了。」

  彈箏的姑娘,彈的是《長相思》。纏纏綿綿的曲子,配著絕色少女,當是一副絕美畫面。這裡頭,禾晏是個姑娘,肖珏壓根兒不感興趣歌舞,袁寶鎮方才被肖珏那麼一通說,心思早已飛到了其他地方,最為滿意的,大概只有孫祥福本人。

  孫祥福本人對這個舞姬大概也是愛憐有加,可這位映月姑娘,可能也是個以貌取人的。那長長的水袖甩的,皆是朝著肖珏的方向。媚眼拋的能酥到人的骨頭裡去,可次次都對著肖二公子。

  禾晏百無聊賴之下,還數了數,映月統共對孫祥福拋了五個媚眼,對袁寶鎮拋了三個,對肖珏拋了十七個,對自己一個都沒拋。

  她居然還是墊底的,憑什麼瞧不起人?

  赴宴就赴宴,還帶這麼打擊人自信的。禾晏心道,可能也不怪她,誰叫她今日穿的衣裳不對呢?這顏色顯黑。

  她伸筷子,夾了一塊點心。這是孫祥福的家宴,大概孫祥福還沒膽子在這裡面下毒,禾晏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一曲罷了,映月的額上滲出亮晶晶的汗水,美人香汗,更加楚楚動人,她臉蛋紅撲撲的,對著眾人行禮。

  「好、好、好!」只有孫祥福一人在認真看舞,他拊掌道:「妙哉妙哉!諸位覺得如何?」

  肖珏自然不會回答他,袁寶鎮也只是笑了一笑,禾晏便道:「果真群芳難逐,天香國艷!」

  「小公子也覺得好?」孫祥福神情仿佛覓得知己般的激動,道:「那將映月送給程公子如何?」

  這也能行?禾晏身子一僵,擺手道:「不行不行,我已有未婚妻,只怕不妥。」

  「啊。」孫祥福立刻就很遺憾,道:「那真是可惜了。」

  現在官員們赴宴,還時興隨時給對方塞美人的?是不是有病?禾晏正感到匪夷所思,就聽見孫祥福又笑道:「映月,那你去伺候肖都督吧。」

  禾晏:「……」

  她懷疑萬花閣怕不是這位孫知縣開的,否則這說話的語氣神態,為何如此肖似老鴇。縱然是老鴇,也該是有眼色的,尋常人難道看不出來,肖珏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寫著拒絕?

  有人眼睛瞎了,其實心裡明鏡兒清。有的人還看得見,其實他已經瞎了。

  好在這位映月姑娘,倒也知道分寸,沒有做出什麼摸手靠近的傻事,只是站在肖珏身邊,為他布菜。

  禾晏的身邊也有個婢子,正為她布菜,她抬起頭,見袁寶鎮坐在她的側對面,身後布菜的卻不是婢子,而是個侍衛模樣的人。

  奇了,難道他才是那個討厭女人的人?

  禾晏朝他身後的侍衛看去,本是百無聊賴一看,乍看之下,便覺得血液幾乎要凍住,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侍衛生的並不如何高大,甚至在侍衛里,算得上瘦弱矮小了,五官亦是平庸至極,藏在袁寶鎮身後,幾乎要陷入暗色中,教人很難察覺有這麼個人。他一直不吭聲,禾晏從見到袁寶鎮開始,也就沒有注意到他,此刻一看,登時如遭雷擊。

  一瞬間,桌上的酒宴菜餚全都不見,景處如走馬觀花,飛快倒退到那一日。她坐在許家府中,貼身丫鬟送上一碗湯藥,說是廚房特意熬煮,用來補身子,只盼她早日能懷上麟兒,為許家添丁。

  景致正好,陽光明媚,她坐在桌前,看著窗外,就看見一小廝模樣的人經過,丫鬟笑著解釋,今日熬湯的藥材,就是這小廝送來。

  這是禾如非的小廝,是禾家的人。

  禾晏當時新婚燕爾,雖因許之恆偶有失落,但到底沒有放在心上,對禾家,尚且還存著一絲溫情。萬萬沒想到,這送來補身子的藥材,要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她前生最後一次看見陽光。第二日,她就高熱不退,再然後,就瞎了一雙眼睛。

  只是極短的一瞥,可她已經將此人的面目記在心裡反覆回憶,如今縱然他換了侍衛打扮,跟在袁寶鎮身邊,她也能一眼看出來。

  「我們同飲一杯吧。」孫祥福舉杯笑道。

  晶瑩的酒漿倒入白玉盞,她見身側的男子舉盞湊於唇邊,一瞬間,過去種種盡數浮現眼前,禾晏恐懼至極,只覺得從前一幕即將重演,驚怒交加之下,一掌便劈飛肖珏手中的酒盞。

  「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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