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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奕悄無聲息地潛入。

  從前認識池珺,池珺曾興致勃勃地邀請他,有空可以來山莊小住。可鍾奕總說事忙。別的不說,每月十五,總要在青谷。再加上往來時日,的確無空應邀。池珺失落,卻還是與他講了山莊內的布局。那時候,池少俠的要點在於:「我住西苑,有好大一塊演武場!」

  所以如今,鍾奕身形一閃,往東。

  池北楊做賊心虛,為身側布下諸多防守。鍾奕走在樑上,一一看過去,略一沉吟,從袖中取出一瓶藥。

  木塞打開,白色粉末在空中散走。鍾奕耐心地等待,一盞茶功夫後,護衛們盡數倒地。

  他曾問師父:「青谷既有這般本事,為何要蟄伏不出?」

  師父回答:「你若想出谷,要去哪裡、做何事,都與我無關,莫說自己是青谷弟子。」

  鍾奕更年輕的時候,也有銳氣。可到後面,他接過師父的擔子,一日日,消磨在谷中。他在月下擺一條琴,飲一壺酒,覺得這樣下去,也不錯。

  可那年論劍,他應邀前往、作為公證,在華山見到池珺。有人指著池珺,對他說,那是盛源山莊少莊主,十六歲,就把家傳劍法練到七重,遠勝其父。鍾奕遠遠看著他,想,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再回到現在。

  池北楊在書房,與心腹議事。鍾奕踩上屋頂,揭開一片瓦。

  藥粉撒入,他在心中默數。數夠一千聲,鍾奕悠然翻身落入院子,然後推門而入。

  池北楊畢竟內力深厚,這會兒仍有一絲意識。鍾奕便在他清醒、卻無法動彈的這點時間裡,為他灌了一瓶藥。

  隨後返程。

  仍然快馬疾行,走到蜀州,恰好聽到消息。武林大會果然推遲。

  鍾奕達成目的。是夜,馬拴在樹上,人歇在枝頭。他看著天上將圓的明月,不覺得孤寂,只是無意地想:不知池珺在谷內如何。

  有沒有聽話、不動劍,不習武。

  這樣睡了一晚,再起身,仍然趕路。要在十五前,回到谷中。

  日夜兼程,終於還是趕上時間。可鍾奕沒想到,自己再回去時,池珺已經改頭換面,穿上青谷弟子的服飾,見了他,還玩笑般叫了聲:「師父。」

  然後看看鐘奕的臉色,慢吞吞地改正:「鍾奕……」

  鍾奕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道:「你穿這樣,是做什麼?」

  池珺眼睛彎起來,多了點從前的樣子,說:「我這些天,都在與你的弟子一同讀書,也有上山辨認藥草。明日就是十五,他們都說,到時會很忙。我既在你這裡借住,總不能白吃白住,便想著,能不能幫幫忙。」

  鍾奕此刻沒說什麼,可到了夜間,他把池珺叫到自己房中,身前攤開一桌藥草,讓池珺辨認,還要說出藥性,主治何病。

  先前池珺養傷,就是在這間屋子。只是後來鍾奕離開,池珺又有心與從谷內弟子處多學多問,便搬了出去。而今再來,想到的,就是自己初醒,見鍾奕拿一冊書,坐在桌邊,點燈夜讀。

  然後他果真一一認了過去,顯然是下了一番功夫。

  鍾奕臉色和緩一些,說:「好,你明日可一同前來。只是不要多說。」

  「要多聽、多記。」池珺笑著側頭看他,「你只當我是剛入谷的弟子,不必寬和。」

  鍾奕好笑,說:「我對弟子,的確不會這樣寬和。」

  池珺沉默。

  鍾奕看他,道:「有話,就問。」

  池珺道:「江湖傳言,說青穀穀主不近女色……」

  鍾奕一頓,回答:「是。」

  池珺問:「男色呢?」

  鍾奕不答。

  池珺說:「我只想知道緣由——」

  鍾奕:「或許只是想救你。」

  池珺:「『想救我』,卻不必為我千里奔行、以身犯險。」

  鍾奕:「或許是我心善,見不得好人受欺辱。」

  池珺:「天下不平事那樣多。」沒見鍾奕一一拔刀相助。

  鍾奕:「或許是我恰好認識你,又恰好……」

  池珺打斷他,道:「或許只是你,」他往前一步,站在鍾奕身前。比鍾奕年少整整十歲,如今剛過二九,雖經歷坎坷,可眉眼裡仍帶了些少年意氣,一鼓作氣,「……是你心悅我。」

  鍾奕不答。

  池珺看著他,輕聲問:「是嗎?」

  「……你見我,與我長談,指點我劍法,與我飲酒、對詩。」

  「你救我,護我,又對池北楊下藥——」

  他對上鍾奕的視線。

  很冷,但池珺並不在意。鍾奕既然能冒那麼大的風險救他、助他,就不會傷他。

  他又想到先前那一路逃亡,大雨、刀傷。

  然後輕輕地、帶著一點不可名狀的期待,問鍾奕:「你心悅我嗎?」

  鍾奕不答。

  池珺看了他片刻,卻始終不曾被青穀穀主的眼神凍傷。他倏忽笑一下,說:「我那天醒來,見到你坐在桌邊。覺得身邊好暖、好安全。所以,我有一刻心動,卻不敢與你說,怕你厭煩我。」

  鍾奕眼裡的冰雪微微消融。

  池珺:「我與你言語試探很久,你起先說不肯幫我,我以為……以為到此為止了,是我心存妄想。可你說,要我自己動手。我便想,怎麼會有人這樣懂我。」

  鍾奕看著他,忽而低笑一聲,說:「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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