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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不知張小辮兒心裡正自慌得打鼓,他是想借著酒勁兒以壯膽氣,又盼著喝多了昏昏沉沉睡上一夜,等醒來滿天的烏雲也都散了,有道是“飲得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可他心中沒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腸而過了,反倒是越喝臉色越白,滿頭冷汗淋漓,連半分醉意也沒有。以前只道是光陰迅速,容顏易老,誰想眼下的光陰,會是恁般難熬。

  張小辮兒自在棺材上飲酒,扔了塊肉脯在地上,要與那長面羅漢貓吃,可羅漢貓卻顯得焦躁不安。它不飲不食,對地上的肉脯看也不看一眼,貓尾來回擺個不停,時不時地嗚嗚哀叫。

  雁鈴兒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葷腥的貓兒,這羅漢貓可真怪了,它似是在擔心什麼?青螺鎮瓦罐寺里是不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張小辮兒也有同感:“今天的雨也下得邪了,傾盆倒海般地下個不停,先前地底的群蛙蜂擁而出,也是個極為反常的徵兆。不過青螺嶺地勢獨特,周圍三十里並無江河,故此從來不遭山洪侵害,想來還不至於有大水沖入鎮中。”

  正說著話,一道閃電掠過,映得殿中雪亮雪亮,跟著就是炸雷霹靂之聲響起,震得屋瓦樑柱都跟著顫動。一時間電閃雷鳴,就好像在半空中,擦著頭皮子滾動。張小辮兒和雁鈴兒都抬頭向上觀瞧,見殿頂是個穿心獨梁的結構,古剎年久失修,在震雷暴雨之中,好像隨時都會轟然倒塌。

  雁鈴兒聽這雷聲響得不善,擔心殿閣被雷火擊中,就勸張小辮兒到別處躲避,可張小辮兒認準了林中老鬼之言,抵死也不肯挪窩,眼看著已經入夜了,現在出去肯定要功虧一簣。這天象雖然反常,但只要不離開瓦罐寺後殿半步,穿心梁砸下來也落不到三爺頭上,再說身上穿著官服,還會懼怕閃電霹靂不成?三爺是鐵石打成的心性,今夜索性就拿身家性命當作乾坤一擲,不等到那九尊銅貓的貓兒眼都滅了,絕不走出後殿,是死是活都認了,所謂“世事變化不定,英雄能屈能伸”。胳膊雖粗,卻擰不過大腿,凡人別跟老天爺過不去,到底是生是死,只好聽天公任意擺布了。

  張小辮兒雖然口上用強,也不免暗中忐忑,思量平生所為,絕沒犯過該遭雷擊的罪過。自從受了督撫大人提拔,為官從軍以來,披星戴月,早起晚眠,從沒有半日輕閒,帶著雁營一眾兄弟出生入死,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摸著良心想想,雖然從來沒做像什麼齋僧布施、蓋塔造寺、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之類的大善舉,但張三爺自問也沒做過真叫人皺眉切齒的缺德事。在自己手底下了結的幾條性命,無不是大jian巨惡之輩,要說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毀僧謗佛、糟蹋良女這些天怒神怨的惡行,可是沒有半點兒瓜葛。張三爺滿腔子都是仁義心腸,專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不得別個受難,見了就必要出手相助,倘若今日果真躲劫不過,身遭橫死暴亡,兀的不屈煞我了。

  張小辮兒又怕自己是“前生註定今生案,天數難逃大限催”,那冥冥之中的事,誰能猜想得到?他被那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唬得心驚肉跳,但自道張三爺以前混得好不落魄,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只在寒窯破廟裡容身,若不是得遇林中老鬼,哪有今時今日的作為?眼下只當這條小命是撿來的罷了。

  想到這裡,張小辮兒狠下心來,端起海碗來,“咕咚咚”灌了兩口燒刀子,耳根子發熱,膽氣頓生,再不去理會響徹雲霄的霹靂雷鳴。這陣炸雷聲剛剛從頭頂響過,就聽殿堂神龕里一陣聳動,似乎在暗中有個什麼物事,正自寒寨率率地移動。

  雁鈴兒發覺有異,回過頭去就是一箭she出,隨後舉燈察看。原來殿後有尊執掌《生死簿》的判官泥像,腦袋都已沒了,一隻比貓子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被雁翎箭she個對穿,活活釘死在了泥簿的冊頁上,鮮血滴落地面,染紅了好大一片。

  張小辮兒見是老鼠,就放下心來,稱讚道:“六妹真不愧是我雁營第一神手,看來這碩鼠……”他話音未落,就見從那神龕、殿柱、牆fèng、屋樑間,鑽出無數蟲鼠蛇蠍,其中連少見的黑頭蜈蚣和夾板子也有。也不知這些東西平時都藏在哪裡,更不知此刻是為了哪般,它們就好似預感到大禍臨頭一樣,沒頭沒腦地只顧往殿外逃竄,把那長面羅漢貓也嚇得不輕,避之唯恐不及,立刻騰起身形,無聲無息地躍上了棺材。

  張小辮兒和雁鈴兒兩人也都慌了手腳,手撥腳踢,總算是把殿內的蟲鼠蛇蟻都趕散了。說著話就已是後半夜了,天上雷聲漸收,山裡的大雨也止住不下了,由於戰況險惡,駐守在瓦罐寺里的兵勇都被派去助戰,偌大個廟宇中只剩他們二人一貓,除了殿外偶爾有幾聲蛙鳴,四周再也沒有半點兒響動,靜得連根頭髮落在地上都能聽得真真切切。

  二人聽不到嶺子上的交戰之聲,心知雁營多半已經殺退了粵寇,這一陣又不知折了多少兄弟,雁鈴兒黯然不語。張小辮兒見到窗外的天光隱隱放亮,耳中隱隱聽得金雞唱曉,不覺竟已到了黎明時分,急忙去看九尊銅鑄的小貓,發現貓兒眼裡嵌的熒石色澤如灰,都變得暗淡無光了。

  張小辮兒自道撿回了性命,雖然吃了些驚恐,卻終歸是死裡逃生了,腦中的這根弦子都快繃斷了,至此方才長出了一口大氣,自言自語道:“都說人是苦蟲,看來這話是半點不假,活人只有享不了的福,卻沒有受不住的罪,這一夜過得好不艱難,總算是被三爺熬到頭了。”他也惦念著雁營里的一眾弟兄,心裡翻翻滾滾的感慨萬分,也說不上是喜是憂。他伸了一個懶腰,收起洋槍和寸青短刀,張口吹熄了棺材上的蠟燭,隨後抱起那長面羅漢貓,叫上雁鈴兒,一腳踢開房門走到外邊。

  可張小辮兒剛剛走到庭中,就猛然發覺事有蹊蹺,恍惚之狀蕩然無存,心裡邊也清醒過來了,這天色何曾亮了?外邊濃雲墨染,天黑得跟鍋底似的,幾乎是伸手不能見掌。

  張小辮兒全身如觸寒冰,顫了一個不住,霎時間三魂縹緲,七魄幽沉,嘴裡叫聲“見鬼了”。他知道劫數根本未過,急忙抓住雁鈴兒的手,轉身就往回跑,不料剛一回頭,就發現在身後的黑暗中,悄然無聲地戳著一個人影,距離近得幾乎是臉貼著臉了。那身影如鬼似魅,絕然不是活人,好似陰魂附體般緊跟在背後,半點生氣也無,若不是張小辮兒猛然轉身向後,哪裡能夠親眼得見。如此一來,可就把他回天保命的退路給斷了,這正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欲知瓦罐寺中究竟生什麼變故,且聽《金棺陵獸》下回分解。

  第七章 天墜

  且說那瓦罐寺荒廢了幾百年,等閒怕是只有孤魂野鬼才來投宿,一向多有古怪。張小辮兒分明聽得雞叫,又見到殿外天光已亮,還以為三爺命里的這場劫數躲過去了,他惦念營中的兄弟,急於離開瓦罐寺,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挪了,誰知出了後殿,抬眼一看,就覺情形不對,估摸著也就三更剛過,還不到四更天,他慌了手腳,趕緊轉身要逃。

  沒想到身後黑蒙蒙地戳著一個人影,正是黑燈瞎火之際,張小辮兒和雁鈴兒也瞧不清楚別的,只是離得極近,看見對方那張臉毛茸茸的不似人形,兩個眸子裡閃過一抹詭異的寒芒,就算他二人膽子再大,也不禁被嚇得魂飛天外,腿肚子都轉筋了。

  張小辮兒驚駭莫名,忽見面前有陣精光吞吐不定,定睛一看,原來有隻老狐狸,學做人模樣站在殿門前。那狐狸神態鬼祟,額間有塊白斑,看著有幾分相熟,正是自己當初在荒葬嶺遇到的三眼狐。

  那三眼狐口中含著珠玉,身前咬死了一隻金冠紫翎的大公雞,它正對著張小辮兒擠眉弄眼。張小辮兒這才知道,原來是這老狐弄丹,欺得銅貓熒石失了光彩,又不知從哪兒偷來了一隻大公雞,竟在深夜裡作出了一場天亮雞鳴的鬼戲。

  張小辮兒雖不知這老狐打的是什麼主意,但自己的大事可都教它敗壞了。他火撞頂梁門,從懷中掏出洋槍,就想將三眼狐當場she殺,可正在這時,就聽得頭上天崩地裂般的一陣巨響,聲如裂帛,震得人耳鼓齊鳴。

  張小辮兒、雁鈴兒兩人,以及那三眼老狐和長面羅漢貓,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驚得呆了,一同抬頭上望:在那陰雲密布漆黑一片的天際,不知何時裂開了一條血紅的fèng隙,隨著陣陣不斷的雷聲,就見東南有一大星,亮如明月,夾雜著幽藍色的烈焰,從空中一震而墜,正落到瓦罐寺後殿,轟的一聲巨響,將那座飛檐斗拱的殿閣砸了一個粉碎。

  張小辮兒和雁鈴兒兩人站在殿前,見了天墜異象,都已是面如土色,腦中再無半點念頭了,就覺有股怪風吹至,灼熱酷烈異常,身不由己地被熱流衝出幾個跟頭,好半天也爬不起來。

  天有星墜之象,在古代向來被視為凶兆,那三眼老狐與羅漢貓似也識得厲害,都各自抱頭鼠竄,一溜煙似的跑了,轉瞬間就已逃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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