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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臉皮駭然道:“像你說的人頭燈籠?”

  我說:“不知道,我是不敢出去看了,那女人的頭能勾魂,讓她瞧上一眼,不知不覺就跟著她走了。”

  厚臉皮說:“那是你小子太好色,女人頭有什麼好看,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土鱉,不過你還別說,我……”一想到那人頭燈籠的樣子,他也感覺像掉了魂兒似的,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我拽住厚臉皮,告訴他儘量想別的事,不能再想那女人的頭了,否則管不住自己,走出殿門一步命就沒了,可儺王殿中黑乎乎的,外邊靜得出奇,村子裡不僅沒有活人,秋蟲悲鳴聲也聽不到,在這站著,腦子裡一想便想到那個女人的臉。

  厚臉皮撓頭道:“想什麼呢?如果不想那個人頭,也想不了什么正事,一閉眼全是烤鴨子。”

  我說:“沒錯,我也餓,但凡人餓急眼了,都想吃油膩大的東西,你就想你餓透了,正在吃烤鴨子,荷葉春餅卷上有肥有瘦有皮有油的烤鴨薄片,塗勻了甜麵醬,放幾根蔥絲兒,一咬順著嘴角往下流油,再來碗小米粥,解饞不解饞?”

  厚臉皮一邊閉眼想像,一邊點頭道:“你太懂我了,這麼吃正稱我的心思……”

  我說:“烤鴨好吃首先鴨子要好,頂到頭是南京小白眼鴨,這種鴨子是吃漕運的米長起來,其次是佐料和火候,塗上秘料上爐烤,烤時必須掌握好火候,火欠則生,過火則黑,鴨子烤出來應該呈現棗紅色,鮮艷油亮,皮脆肉嫩,那樣的才算上品,這是掛爐烤鴨,其實燜爐烤鴨才對我的心思,掛爐用明火,燒棗木一類的果木,燜爐用暗火,燒的是庶桔杆,燜烤出的鴨子有股特有的香氣,京城便宜坊的燜爐烤鴨算得上頭一份,可惜以前窮啊,總共沒吃過兩三次。”

  厚臉皮說:“只要別死在這村子裡,出去發了財吃什麼不行,你數數,天山飛的,地下跑的,水裡游的,糙里蹦的……”

  我們倆憑空想了一陣吃烤鴨的情形,雖然肚中飢餓更甚,連吞口水,腦子裡卻清醒了不少,可見食色性也,食在色前,保暖才思yín欲,餓得狠了只能想到食,色就在其次了。

  殿中漆黑有霧,田慕青離得較遠,沒看清那女人的臉,但也知道情況兇險,見我和厚臉皮消停下來,她稍感放心,說道:“那個只有頭的女人,為什麼不進這座大殿?”

  我說:“是有些蹊蹺,儺王殿牆壁堅固,雕鏤花紋的木質殿門卻已殘破,難道殿中有辟邪的東西?可也不對,那女人已經把腦袋伸進了殿內,卻又要把咱們誘到外邊去,按常識,頭能進去的地方,身子定然也能進去,何況殿門恁般寬大,除非是頭後的身子非常大,沒辦法進到殿中。”

  田慕青說:“殿外這麼久沒響動,是不是已經走了?”

  厚臉皮想起剛才的情形,兀自不寒而慄,說道:“先別出去,那小娘們兒的臉看不得,像我這麼杵窩子的靦腆爺們兒,見了她也沒魂兒了,沒準是村頭墳地中的狐狸精所變。”

  我們三個人一時不敢到殿外去看,支起耳朵聽外邊的動靜,殿門外靜得聲息皆無。

  厚臉皮低聲道:“好像真走了……”

  話音未落,就聽有個女子輕聲抽泣,從殿門外一聲聲傳進來,往人的耳朵里鑽,哭聲淒涼哀怨,我們聽到耳中,胸口壓了一塊大石似的透不過氣,忙把耳朵按住,聽到的哭聲變小了,卻仍是讓人難受,過了一會兒,那冤鬼般的哭聲漸漸遠去消失,殿外恢復了死寂。

  我們又等了好一陣子,再沒聽到任何動靜,揪著的心才放下,我對厚臉皮使個眼色,二人湊到殿門fèng隙處,往外看了半天,見確實沒有異狀,就想把殿門打開,要趁這機會,儘快往祭祀坑去,困在這鬼氣森森的村子裡,終究不是了局。

  剛把殿門拽到一道fèng,我突然嗅到了外邊的血腥氣,心中一驚,意識到那個女人的頭還在外邊,忙把殿門合上,正要放下門栓,猛聽碰地一聲,殿門被從外向里撞開,聳人毛骨的笑聲中,那女子的人頭從霧中伸進了大殿,火光映照下,我們看到女子人頭下的脖子是豬肝色,好像被剝掉了皮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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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急忙揮動火把當頭打去,厚臉皮趁那女人頭往後躲閃,迅速將殿門關閉,同時方下栓門木,儺王殿從裡到外寂然無聲,我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厚臉皮愕然道:“你瞧見沒有,那女人的脖子?”

  我看是看見了,卻不知是個什麼鬼怪,那女人從霧中伸出頭,根本看不到身子,這個村子已在唐代陷進鬼方,會不會是從洞裡出來的怪物。

  可看了石碑上的記載,“儺”是困住的意思,村下的大洞好像通往陰間,大羅金仙也別想從洞中出來,那個女子是村子裡的人?

  我望向田慕青,見她神色驚慌,顯得並不知情,我唯恐殿門隨時被撞開,也無暇多顧,原本以為殿門只是雕鏤過的普通木板,我這時用有一摸,發覺木質堅厚緊密,當年的木材顯然用油浸過,不懼水淹火燒,年久不朽。

  殿外寂然無聲,又怕有別的地方不穩固,我舉著火把仔細看了看儺王殿的構造,見此殿闊約七間,進深兩間,膠泥夯土的四壁更是結實,使用古老的斜撐、梁坊的建築方式,六柱落地,檐下斗拱交錯,凌花獸紋鏤刻殿門,檁柱樑櫞均用榫頭銜接,相互咬合,穩如磐石,整座儺王殿布局適當,結構嚴謹,只是殿角檐脊有幾處崩塌破損,別的地方雖然古舊,卻還算穩固,多虧殿門夠堅固,又有門拴頂著,殿外的東西一時半會兒進不來,

  殿外仍沒動靜,我們也不敢再開殿門,有心從村下暗道原路退出,那條路能夠通到石碑,然後又該如何?

  此刻血腥氣變得更重了,那股子血臭味,關著殿門也讓人想吐,突然聽到有兩隻手門板上又推又撓,殿門被推得咯吱咯吱作響,指甲撓木頭的聲音更是可怖。

  我們三人相顧失色,先前只看到那女人的頭從霧中出來,敢情也是有手的,是殭屍不成?

  據說殭屍各有不同,關中水土深厚,死人埋在墳中,不僅屍身不朽,指甲頭髮還會持續生長,這是讓地氣養成,見之大旱,關中歷來有此風俗,哪裡出現旱情,哪裡的人們便會請陰陽先生來指墳頭,指到哪挖到哪,不管是誰家的墳,挖開墳用鞭子打棺材裡的殭屍,然後放在火上焚燒;再有一種是怨氣不滅,所謂的怨氣就是人的魄,又在陰年陰月陰時而死,便會屍起撲人;有時死屍讓墳地里的老魅所憑,比如狐狸黃鼠狼之類,它們附在死屍身上作祟嚇人,逼迫被嚇的人家拿出肥雞美酒供奉,但是人死後臉部皮肉僵硬,即使是行屍走影,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口中發出的聲響也夜貓子叫沒兩樣,那倒不算什麼,老年間的盜墓賊用黑驢蹄子煙火葫蘆便能對付,可民間還有這麼一說,如果死人是女子,生前受了冤屈報不了仇,吩咐家人在她死後,讓她穿紅衣,口中咬著黑色木梳,臉朝下趴在棺材裡,如此埋到墳中,不僅是行屍走肉,還能把陰魂招回來,將仇人一個個掐死,只有這樣的殭屍臉上才有笑容,但笑起來比哭還難聽,誰撞上它也別想活命。這種事情,說有容易,說沒有難,而且說法眾多,我以前聽瞎爺說過很多殭屍吃人的事,本來忘得差不多了,此刻不禁想了起來。

  我正想著這些可怕的念頭,耳聽在外推撓殿門的手是漸漸增多,我們看不到殿外的情形,但聽那聲響至少有上百隻手,也不知是從哪來的,又似有條百足攢動的大蜈蚣在木門上爬,虧得殿門木質堅固,鏤刻部分嵌有銅飾,雖然指爪撓門之聲不絕,卻不能破門而入。

  我心驚肉跳,尋思好漢不吃眼前虧,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正要叫上厚臉皮和田慕青,準備帶著大煙碟兒退進儺王殿下的暗道。

  誰知殿門雖然結實,我們卻忽略了拴門的木槓,那條木棍粗也夠粗,可就是普通的木頭,放在當年或許沒問題,但年頭太多了,早已糟朽,只聽砰地一聲,門拴被撞成了兩截,斷掉的木棍落在地上,殿門應聲而開,我只覺血腥氣撲面,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那女子的人頭伸進了儺王殿,對著我手中的火把張口吹出一陣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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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門大開,血腥之氣沖人慾嘔,我怕讓那陣陰風吹滅了火把,趕忙躲到旁邊。

  厚臉皮手忙腳亂地端起土槍,沒等他把槍口對準眼前的人頭,那個人頭卻已轉到了一旁,快得出乎意料,再想關殿門已經來不及了。

  田慕青之前還較為鎮定,可在後面看到這個女人頭的樣子,她臉色如同死灰,驚得連退數步。

  我也嚇得手腳發軟,這美女的頭倒是長得誘人,眼神中有萬種風情,兩隻眼簡直能把人的魂兒勾去,可那脖子比豬肝還紅,好像剛被剝掉皮似的,更奇怪的是脖子越往後邊越粗,帶有很重的血臭,卻似一條鮮紅的舌頭,舌尖上長出個人頭,我想這要真是一條舌頭,殿門外這東西的嘴會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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