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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老蔫兒自己後來跟我說在入伍體檢時在驗血環節上,他一見自己的鮮血順著針管兒一點點地被護士抽出時只覺得天翻地覆,面色蒼白雙唇無色,他只能將目光轉移他處,強忍著才對付過去。在急行軍的時候,看到這一路上一輛輛軍用卡車拉著傷員從前線撤下來,車上的傷員們一個個血染軍服浸透繃帶,老蔫兒頓覺兩腿發軟氣喘不勻。他強忍著不看,可越是不想看,他的眼光越往傷員身上瞅,直到一副抬著傷員的擔架在他面前停下來,看到擔架上的傷員衣服都已經炸飛了,雙手抱著自己被炸下的小腿,小腿的創面里還流著絳紫色的血漿,他老蔫兒是徹底崩潰了,一腔熱乎乎的軍糧奪口而出,直噴到了前面的戰友的後背上後,面無血色地昏死過去了。

  戰友報告給班長後,班長留下兩個戰士照顧他,隨後疾行而去。這倆戰士一開始還給老蔫兒喂喂水,喝點藥,等老蔫兒見緩了,仨人坐在路邊休息。內心的恐懼牢牢地占據著老蔫兒的心,他決定逃跑,機緣巧合,眼前的公路已經在前期的戰鬥中被炸毀,路面上炮彈坑遍布,後續部隊的機動化裝備施展不開,有一輛軍車陷入了彈坑,看護他的兩名戰士上前幫忙推車。老蔫兒一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抱頭順著身後的山坡滾了下去,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奪路而逃。

  兩位看護老蔫兒的戰士回來看到了老蔫兒放在路邊的武器輜重而不見其人,頓時恍然大悟,知道老蔫兒臨陣脫逃了,便趕緊逐級上報,督戰隊開始追逃。老蔫兒靠著口袋裡僅存的幾個月的津貼和家裡寄來的不多的錢幣,一路風餐露宿,在他逃跑第四天的時候,在廣西的扶綏縣被派來追他的督戰隊員追上了,隨即被帶回後方所在連隊。

  經過一通調查關了禁閉,部隊的一位幹部急忙聯繫了老蔫兒他爸,在得到他爸首肯的情況下,將老蔫兒押回天津。老蔫兒的父親一看這老蔫兒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便對他失去了希望,但又不能不管他,只好通過關係把他安排到郵電系統里的一個部門謀了一份閒職。在老蔫兒到郵電局上班不久,也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老蔫兒在前線畏戰脫逃的事兒,就在他上班的系統內傳個漫天風雨。漸漸地老蔫兒發覺身邊的同時不再對他笑臉相迎和顏悅色,而是冷面相對酷如冰霜。

  陸續有風言風語傳到了老蔫兒的耳朵里,再怎麼說老蔫兒也是五尺高的漢子,自尊心極強,雖然內心也知道他爹為他也是絞盡腦汁舍面子賠臉為他安排了這份相對還算體面的工作,但是臨陣脫逃畏戰不前的名聲,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以後老蔫兒的性格脾氣越發沉默內向,喜怒無常,人際關係在單位也糟糕到了極點。老蔫兒內心的壓抑也已經到了爆發的臨界點,只要有一點火星便可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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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老蔫兒的骨子裡還是很倔強的,只不過他現在的生存環境和家裡父母對他的不理解,使得他異常的憤懣,找不到發泄的渠道和傾訴對象,沒事兒就自己弄根煙一邊抽,一邊在自己的胳膊上燙“死簽兒”,一開始一個一個燙,後來不解恨了,一連燙上幾個,以至於倆胳膊腕子以上找不到一塊完整的地方。他漸漸地在沉迷這種讓菸頭徐徐地將皮膚表皮燙開,又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燙熟肌肉,讓疤暈一點點地展開的感覺。傷疤逐漸變圓、逐漸變深,在火燒火燎的痛感中去尋找那撕心裂肺的快感。

  他在單位幹活兒,有時不經意裸露出自己的兩隻胳膊,同事們無不驚心。那個年代但凡胳膊上燙有這種“死簽兒”的人,大都不被人們所接受,被視為玩兒鬧狗屎。回到家,他還故意讓父母看到他的“作品”,見到父母流露出的痛心和惋惜,老蔫兒心裡甚至感到揚揚得意,他何嘗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他這是無言的反抗。他在家裡老軍閥父親的淫威下和單位同事的漠視和不接受下,找不到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找不到一位可以哪怕是暫時的傾訴對象來發泄一下心裡的苦悶。老蔫兒覺得自己活得憋屈,年輕躁動的心總是想找人干一架,但一想到自己暈血的這個足以讓他自卑的毛病又一次次地忍氣吞聲了。

  終於在一個剛上班的早晨,裝卸郵件的時候老蔫兒和自己的小組長起了嚴重的衝突,一時間老蔫兒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委屈憋悶千愁萬恨的情緒,一股腦兒地發泄在了這位倒了霉的小組長身上。老蔫兒把一切都拋在腦後,不計後果地一頓拳打腳踢,一拳搗在那倒霉蛋兒的鼻子上後,也加著老蔫兒命苦,也不怎麼那麼湊巧,這位組長有血小板低的毛病,他這一拳下去,那貨的鼻子裡血如泉涌,順著自己捂在鼻子上的手指縫兒不住往下流。

  老蔫兒這一見了血,緊閉雙眼不敢再看,頓時感覺天旋地轉渾身冒汗,不等組長還手自己已經先癱倒在地了。同事們不明所以,紛紛圍住老蔫兒查看是怎麼個意思,之後老蔫兒大吼一聲從地上站起,瘋了一般向門外跑去。

  老蔫兒連吼帶叫地跑出郵電局大門,一路上猶如神魔附體般狂奔出了幾百米,最後在路邊馬路牙子上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他兩眼發直,嘴裡呼呼地吐著粗氣,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剛要點著,頓覺腹內翻江倒海般地翻騰,趕緊站起沿著牆邊哇哇地大吐起來。這一架打得,老蔫兒本已經占了上風,眼看那位小組長就被他打服了,卻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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