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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在前,我和石榴在後面跟著,“嘎吱,嘎吱”地踩著地上厚厚的積雪,一聲不響地向西門裡走去,一路上誰也沒再說話,馬路上也只有我們爺兒仨在昏暗的路燈下留下的長長的影子。儘管一次次吸到鼻子裡的空氣寒冷陰濕,但卻格外的清新,這畢竟是自由的空氣,我貪婪地狠狠地吸了幾口這略帶鹹味的涼氣,不由得打了幾個大大的噴嚏,在暗夜中猶如炸響了幾顆炸雷,在狹長的街筒中悠長地迴響著,可算是有點兒動靜了,沉悶得我快瘋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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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到了中營石榴家的門口了,石榴推開院子沉重的大門,一看屋裡還亮著燈。甭問,一家人也是看石榴一直到這點兒了還沒回家音信全無不放心,正給他等門呢。我老爹和我站在大門口看著石榴要進院了,我老爹對石榴說了一句:“石榴,把你父親請出來我和他交代幾句話!”口氣那叫一個不容置疑斬釘截鐵,石榴“哦”地答應了一聲便扭身向他家走去。不一會兒,石榴和他老爸一前一後地出來了。兩位家長以前見過幾次面,住得又不遠,有幾分熟悉,寒暄了幾句就直奔主題了,無非也就是家長之間的相互託付。石榴他爹依然醉意十足,但倒不糊塗,一會兒石榴的老娘和他四姐也出來了,看看什麼情況,非讓我老爹和我進屋裡暖和暖和身子。我老爹一看時間已經太晚了就推託著領上我回家了,走到西門裡快到大合社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夜裡的沉寂,直刺我的耳膜。

  我轉頭一看,一輛馬車從西門方向往鼓樓而來,馬掛鑾鈴“叮叮噹噹”,車把式兩聲響鞭,催促著駕轅和拉套的三匹大馬徐徐向前。大馬車上好像是拉了一大車冬儲大白菜,車載不輕,車上用厚厚的棉被蓋著,大粗麻繩緊緊地勒著把式扣。那三匹大馬渾身被汗浸濕了,在那麼冷的寒夜裡幾乎全身都冒著熱氣兒,大大的鼻孔里也“突突”地噴出股股白氣。車把式渾身捂得那叫一個嚴實,厚厚的大衣包裹全身,大棉帽子幾乎遮蓋住整個腦袋,圍脖纏頸只露出雙眼,眼睫毛和眉毛上掛著些許哈氣凝成的寒霜,此時正搖動著長長的馬鞭子,悠然自得地坐在車轅側邊轟悠著這三匹大馬向西門裡大合社行進。從我身邊剛過去不遠,只見馬車忽然車頭一低,頓時車上的白菜紛紛從車轅上方砸了下來。原來這駕轅的轅馬在大雪紛飛、道路濕滑的情況下馬失前蹄,蹄下打滑,跪摔在地,同時車上紛紛墜落的白菜葉,幾乎將這匹轅馬和車把式埋了起來。

  見此情形,我老爹叫著我緊跑幾步,上前扒拉開埋在車把式身上的大堆白菜,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車把式一起身,嘴裡罵罵咧咧地一口靜海話,罵牲口、罵天、罵地、罵路況。我們仨人一齊動手,將落在地上的白菜碼在大車旁邊。車把式開始往起趕駕轅的轅馬,而那匹轅馬此時雙膝跪地,膝下血水已經將地上的皚皚白雪染紅。馬鼻子裡不斷地呼出團團白氣,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卻無奈馬車前部太沉,幾次三番地蹄下打滑,始終不能起身。車把式嘴裡大聲地罵著髒話,揮動鞭子一鞭一鞭地抽打在轅馬身上。轅馬哀鳴著打著響鼻兒,它何嘗不想站起身來,只是車轅太重,任憑車把式一鞭鞭狠狠地抽打,轅馬一次次掙扎卻始終站不起來。馬眼瞪得溜圓,充血通紅。把式依舊不依不饒地一鞭一鞭地抽打著它。我打小什麼都能過得去眼,只是看不了不會說話的啞巴牲口挨欺負,看著車把式窮凶極惡的嘴臉,頓時一股無名火只撞腦門子,也搭著我這一天點兒背,積攢下的怒氣一股腦兒地要發泄出來,後退幾步衝車把式跑了過去,飛起一腳踹在了車把式的後腰上!

  車把式被我雙腳踹了一個大馬趴,同時我也一屁股摔在地上。我一骨碌爬起來,騎在了車把式身上,一頓疾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車把式雙手護頭,殺豬般大喊大叫。事發突然,我老爹還沒來得及反應,愣了一愣,忙跑過來一把薅住我的脖領子,把我從車把式身上拽了下來。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車把式一骨碌爬起來,往後推推被我打歪的棉帽子,扒拉開滿地的白菜找他的馬鞭子。我老爹一看趕緊上前和人家客氣著說著好話,還貓腰撅腚跟著一起收拾一地的亂七八糟的白菜。此時我才算把這一天的怨氣、怒氣、戾氣發泄出來了,兩眼緊盯著車把式看看他下一步有什麼動作。而車把式在我老爹的一再好言相勸下沒有發作,也仗著天寒地凍的穿得厚重,我那幾下子並沒把他揍得太重,就是他一直也不明白,我為什麼幫他碼著半截白菜做了半截好事,怎麼突然間就發作了,讓他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爆擂。他想不明白啊,他就過來問我:“這是怎麼了小兄弟?好好兒地我招你、惹你了,你就給我來那麼一頓?”我恨恨地說:“你再拿鞭子抽那匹馬試試,我給你馬鞭子撅了,信嗎?”車把式說:“哦!為了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什麼了,馴馬你們市里人可不懂,你要不抽它刺激它,它就一輩子也起不來了,牲口這玩意兒就得狠狠地抽打,它才能聽話馴服!”後面他還一個勁兒地嘚啵嘚啵,我老爹一看怕我又和人家嗆嗆,趕緊拽上我往家裡走。

  我和我老爹一路無言地回到家,到了家門口,老爺子一開門,一腳就把我踹進屋裡,隨即回手把門從外面反鎖上了。此時以經是夜裡四點左右了,正是“鬼齜牙”的時候,屋裡沒點爐子,冰水拔涼,我肚子裡沒食兒,餓得前心貼後心,現在是老常(腸)和老魏(胃)打起來了,就得老范(飯)勸哪。我急急忙忙地扒拉著餑餑芊子,找出兩塊發麵餅,剛要放嘴裡嚼了,聽見外面開門聲。我還以為是我老娘來給我點爐子呢,卻原來是我老爹凶神惡煞地進來了,我就知道好不了!老爺子一進屋,反手插上屋門插銷,將我老娘反鎖在門外,從腰裡解下他那條寬寬的電工專用牛皮帶,一句話不說就劈頭蓋臉地一通狠抽!皮帶打斷了,換雞毛撣子,雞毛撣子打折了,再換火筷子上!直到火筷子打彎了,累得我老爹滿頭大汗,我始終不言不語地挨著。老娘在屋外一個勁兒地敲門哀求,我爸也不敢太高聲驚動了鄰居,當他要再找趁手的傢伙並把眼睛盯向碗櫥時,我知道他要拿擀麵棍子了。於是我終於開口了,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打夠了嗎?再沒完沒了我可還手了!”這忤逆不孝的話一出口,立即將我老爹的怒火頂起萬丈之高,一扭身果不其然地打開碗櫥取出我老娘平時擀麵條用的酒瓶粗細、兩尺來長的擀麵杖,就要痛揍我一頓。我此時也豁出去了,一瞥眼看見了桌子上放著一把剪子,一伸手將剪子牢握手中,一條腿架在床鋪上。我老爹一回身已經看見了我手裡緊握的剪子,瞪圓雙眼問我:“你小子要造反是嗎?”我徐徐地說道:“我知道我這次禍惹大了,也讓您沒面子了,您也跟著我累了多半宿,您就別再費勁打我了,夠累的了,我替您懲罰我自己吧!”說完我一狠心一咬牙,“撲哧”一聲自己將剪子尖兒深深地扎進我的大腿里!一下不夠,“撲哧、撲哧”又是兩下!三剪子下去,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軍褲,同時我老爹也對我絕望了。我分明已經看到了我老爹眼裡的目光變得空洞了,我也第一次看到了我老爹眼裡流出的失望的淚水,他一句話都不再說,轉身打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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