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鳳青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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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親曾說過,鳳青魔性未除。

  我說不怕,他若成魔,我就變壞一點,與他相配。」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忽而,三聲掌響,梅樹下乍然多了一個人影,半人高,黑衣,覆面,一雙妖艷的眸滿含得意的笑:「真是一出自相殘殺的好戲呢。」

  聲音,輕靈好聽,如無邪的孩童。

  童妖蕭魘,她啊,有備而來。

  她不疾不徐地走出雪壓枝頭的梅樹,睨著幾米外口吐鮮血的少年,笑了:「謝謝咯,幫我起了東風,不過,」她走近,俯睨,「你已經沒有作用了。」

  地上的少年微微仰起頭,抹去嘴角的血,雪覆眼瞼,目光冰冷。

  好生硬氣的傢伙呢。

  蕭魘微微俯身:「念在你幫我推波助瀾的份上,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些。」

  少年被鳳凰真氣震碎了肺腑,張嘴便是血涌,硬擠出了一個字「滾。」

  蕭魘不怒,似乎心情十分愉悅,笑著用腳尖踩踏著血染了顏色的雪,慢悠悠的童音道:「我以前聽我婆婆說,修得了永生的上古鳳凰便會有一顆不死不老的鳳凰心,我這張臉會變成這樣,都是拜一人所賜。」

  她抬手,取下面紗,指腹摩挲臉上的褶皺,幾乎占據了小半張臉的幽冷瞳孔睃向了鳳青,女童的嗓音,突然陰森又冷魅。

  「她是你的妻子,你說,你是不是該用你的鳳凰心還我一張臉。」

  冬盛極寒,鵝毛大雪紛紛落下,將鳳青埋覆,他紋絲不動,任那剔骨之疼鑽進了四肢百骸。

  這寒氣,來得正巧呢。

  「你們說,」蕭魘凝眸獰笑,「我先殺誰好?」

  寒風驟然颳起,樹影搖晃,山中鳥獸四散。

  匆匆腳步突然頓住,山間,小姑娘抬起了頭,望著陰翳的天,突然若有所思。

  前頭的鳴谷便也停下來,問道:「小殿下,怎麼了?」

  桃花沉吟了許久,擰著眉頭說:「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

  她仰著頭,神色凝重:「那些鳥兒。」

  鳴谷跟著抬頭,對天端詳了一番:「鳥兒怎麼了?」

  桃花眉頭皺得更緊了:「上次冬盛時,不是這樣的。」

  飛禽獸里,以鳳凰為尊,鳳青是上古神獸族,冬盛時,他受剔骨之疼,八方飛禽盤旋不去,卻不似現在,如此燥動與混亂。

  桃花隱隱不安,心惴惴的,無端有些慌。

  鳴谷連忙寬慰道:「小殿下您過慮了,妖尊定是疼得狠了真氣大開,適才惹得這些飛禽獸上躥下跳的,不如我們速速去雲渺山,討了蠱蟲來給妖尊止疼。」

  他早便覺得不對了,所以得趕緊把這小祖宗藏起來。

  小姑娘固執,站著不走:「我不放心。」

  鳴谷還想再勸。

  桃花把隨身的玉佩塞給了他,一副託孤的口吻:「鳴谷爺爺,你拿著我的拜師玉去找榮樹師傅,他看到這個斷不會刻意為難你的。」

  「你——」

  她打斷,語氣很急:「我要回聽茸境了,鳴谷爺爺你也要快些,我怕青青出事。」

  鳴谷哪裡放心:「小殿下——」

  他話都沒說完,人影已經沒了,瞧了瞧天,陰沉沉的,心頭十分不安,揣著玉趕緊往雲渺山趕,這邪妖的地盤,到處都是巫蠱,烏煙瘴氣的,憑他的道行,簡直是龜速,鳴谷心裡急得直罵娘。

  聽茸境裡,風雪大作,月隱雲後,烏雲密布不透一絲光,唯有埋於雪地里的明玉折射出縷縷綠光,像籠了一層薄紗,朦朧而空幻。

  半人身高的女童抱手站在血染的雪地里,踩著厚雪,陣陣稀鬆輕響。

  「你們說,」她笑,「我先殺誰好?」

  她身側兩邊,抽搐的少年與紋絲不動的男子,皆是一身血衣。兩鳳相鬥漁翁得利,蕭魘悠然自得地瞧著昔日被世人尊奉的兩隻上古神獸,毫無還擊之力地躺在那裡,她笑了,痛快又得意。

  梅樹下,少年瞪著一雙冷冰冰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唇瓣:「老、妖、婆。」

  蕭魘頓收笑意,一雙大得猙獰恐怖的瞳孔像毒舌般陰陰纏住少年的目光。

  「這是你自找的。」

  她抬手,濃黑色煙霧瞬間從掌心升騰,匍匐在地上的少年卻動彈不得,任煙霧繚繞,他張嘴喘息,似被扼住了喉,劇烈地抽搐著,久久戰慄之後便失去了意識。

  蕭魘冷眼嗤笑,抬手,烏黑的掌心不斷逼近。

  驟然,身後一股風刃襲來,她倏地收回手,縱身閃躲,那利刃便直直擊入粗壯的梅花樹樁,轟的一聲,梅樹被連根拔起,轟然倒下。

  好強的鳳凰真氣!

  蕭魘譏笑了聲:「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慈悲為懷呢。」

  身後,鳳青趴在雪地里。

  心口的血染了大片大片衣襟,周身疼痛迫得他蜷縮成一團,四肢顫抖、痙攣,一雙瞳孔早已被剔骨之疼磨得渙散,只余空洞。

  這般狼狽,依舊美得一塌糊塗,一身氣度半分都不曾折去。

  這上古鳳凰,倒是一隻比一隻桀驁不馴。

  蕭魘也不急,拖著徐徐的步子走到鳳青身旁,冷眼俯視著,她笑道:「那隻白鳳凰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還不知道吧,你養了一頭豺狼,背地裡早就咬了你的心頭肉了。」

  話裡有話,三分威脅,七分得意。

  鳳青鬆開咬破了的唇,一字一頓:「滾、開。」

  蕭魘噙笑的嘴角頓時僵住,她眸光沉下,森森寒光逼出。

  「找死!」

  她抬起手,對準的是鳳青的心口——

  身後,忽然隨風拂來女子的聲音,溫溫軟軟,卻冷冷冰冰。

  「他讓你滾開。」

  蕭魘猛地回頭。

  十米外的梅林深處,一抹白影從漫天飛卷的梅花里徐徐走來,眼眸微紅,帶著幾分冬盛的潮意,像融了這聽茸境裡所有的明玉,亮得驚人。

  蕭魘一字一字念道:「楚擇華。」

  鳳青渾濁空洞的眸,忽而凝住,望著那漫天飛花里明媚的小臉,她的目光直直撞來,像是無畏無懼,有堅定而漂亮光。

  她說:「我家青青讓你滾開。」

  蕭魘嗤笑,紋絲不動地站在那一灘血色里,眯著眼,目光挑釁:「你終於來了。」

  陳年舊帳,是該好好算算了。

  桃花冷冷收回眼,不看那張皺紋遍布的臉,她從梅樹林裡走來,朝著鳳青的方向,一步一步逼近,停住腳,蹲在那一灘雪水融了血水的地方,喊了他。

  「青青。」

  幾乎哽咽,她忍住,抬手擦了擦鳳青額頭上密布的汗,然後轉身,將他掩在身後,背脊很消瘦,挺得很直,抬頭對上蕭魘的瞳,微帶顫音卻鎮定地說:「他的鳳凰心臟很金貴,你不可以碰。」

  語氣,不凌厲,卻凌人。

  口氣不小呢。

  蕭魘哂笑,嘴角微微一扯,牽動著嘴角的皺紋,好整以暇地道:「那便要看你守不守得住了。」

  桃花起身。

  鳳青拉住她的手,他沒有張嘴,是腹語,他讓她走,說他不會死,他滿手的冷汗,緊緊抓著她的手。

  桃花搖頭,對他淺淺地勾了勾唇,嗓音細軟,她說:「你在這,打不贏我也不怕。」

  她根本不是蕭魘的對手。

  可說完,她就推開了鳳青的手,毅然決然地起身,幻了一把軟劍,背影纖細消瘦,毫不猶豫地擋在了鳳青前面。

  她的鳳凰,她得守,死也得守。

  只是,鳳青怎會捨得。

  青色的眸,映了滿地血紅,他撐著痛得快要炸開的身子爬起來,仰著脖頸,長長一聲嘶鳴。頓時,風起雲湧,一團青光破天,他幻作了鳳凰,扶搖而上,青色的羽翼卷落了枝頭的花,夾雜著冰雪飛亂。

  桃花木然怔住,仰頭看著那盤旋半空的青色鳳凰,像籠了漫天霞光,浴火重生。

  「青青……」

  漫天殺氣,鳳青的眼,已經全無一絲清透的青色,猩紅遍布。

  她娘親曾說,鳳青魔性未除,若失心性,會嗜血為性。

  「犯我聽茸境者,死。」

  蕭魘幾乎被那強光刺得昏厥,目瞪口呆地任那濃郁的青色光刃破空而出,直逼過來,她連連後退,閃躲不及,被重擊肩頭,摔在了樹幹之上,她幾乎立馬彈起身體,還未站穩,一團光暈襲來,已無處可遁,正中腹下,卷著她的身體高高墜下,一口血便湧出了喉嚨,抽去了心骨般癱倒在地,嘴裡血流不止。

  幾乎僅用了一招,鳳青便震碎了她的肺腑,甚至他的羽翼連碰都沒碰到她一下。

  她捂著心口,將上涌的血氣硬生生吞回腹中,抬袖抹掉嘴角的血:「呵,我果然還是低估了上古的神獸。」

  疾風微緩,那扶風盤旋的鳳凰幻回了人形,他披一襲捻風幻化的白練衣裳,滿身血腥全然不見,啟唇道:「你該死。」

  抽空了神色的眸,殷紅似血。

  是魔!

  桃花呼吸一滯,像被定住了身體,愣愣地看著鳳青抬手,一揮袖,風起潮湧。

  蕭魘大喊:「等等!」

  鳳青抬起的手,微微頓住,透白的指甲很長。

  她扶著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眼底慌色轉瞬即逝,添一抹胸有成竹的快意,不急不緩地開口道:「你可不能殺我。」

  鳳青凝神,眸中血色更濃了。

  「我方才就告訴你了,你養的豺狼,早便咬了你的心頭肉了。」蕭魘略略抬頭,望向怔愣出神的小姑娘,指著她,問鳳青,「還認得她嗎?多虧了你的好徒弟相助,我才能把同生共死蠱種在她身上。」

  鳳青轉眸,看向了他身後的小姑娘,空洞幽冷的紅色瞳孔突然有了浮動的光影。

  桃花掩著嘴,幾乎哽咽出聲,她的鳳凰,已墜魔道,面目全非,耳邊,所有聲音都變得模糊,看不清飛雪亂花,只有他的一雙眼睛,紅得像血,觸目而驚心著。

  蕭魘大笑,突然瘋狂地大笑。

  「就是在你徒弟發現那隻紅鳳屍骨的當天,便開始與我合謀了,楚擇華的膳食全部由他經手,要給她種蠱易如反掌,所以我便把蠱蟲給他了,你鳳青於他可是血海深仇,他根本沒有猶豫,我親眼看見他把我給他的蠱蟲種在了一碟糕點裡,然後端給了楚擇華。」

  蕭魘冷冷睨著鳳青:「母蠱就在我身體裡,我咽氣那一刻,就是她楚擇華的死期。」鳳青眸色漸近深凝,她便越發得意,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你還要殺我嗎?」

  她早便知道動不了這千年神獸,所以啊,她的底牌,是神獸的逆鱗呢。

  果然,鳳青停下了所有動作。

  楚擇華,三個字,是他的死穴,即便他已神智全無,像是本能,他尋著桃花所站的方向,木然又機械地走過去。

  他還認得她!

  不能亂,不能慌……桃花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所有不安與惶恐都壓下,她儘量沉住氣,對他說:「青青,不要相信她的話。」

  他好像置若罔聞,只是用血紅的眸子盯著她。

  「青青,聽到沒有,流零不會和她合謀!」

  他聽不進,聽不進去!

  桃花幾乎渾身都在抖,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流零面前,搖晃他早便僵冷的身體,哭著喊著:「師弟,你醒醒,你醒過來告訴青青,你沒有給我種蠱,你醒醒啊!」

  匍匐在地上的少年卻昏死了,任桃花怎麼推搡,他都紋絲不動,她紅了眼,無助極了,哽咽地喚鳳青的名字。

  他募地站在雪裡,看她,赤紅的眸突然轉向大笑不止的蕭魘。

  桃花徹底慌了:「青青。」

  「青青。」

  她站起來,腳陷在雪地里,腿軟地挪不動腳:「鳳青!」

  「你看著我,別聽她的。」

  「沒有同生共死蠱,我不會死的!」

  鳳青轉頭,眼眸里木然而空洞,除了森森殺氣,什麼影子都沒有,他張嘴,聲線毫無溫度:「我要她死。」

  他信了,信了蕭魘的同生共死蠱,信了流零與她合謀。

  也或許不信。

  那又如何,怕是鳳青寧願毀天滅地,也不會拿她來冒一分險。已入魔道,除了她,他還有何懼呢?

  蕭魘弓著腰,走出了樹影,嘴角滲血,她卻笑得自得:「好啊,來殺了我吧,有她楚擇華陪葬,我也不虧了。」

  鳳青盯著她,卻遲遲不動。

  她大笑:「哈哈哈哈……」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蕭魘走過去,慢慢悠悠地,看著鳳青道,「殺了我呀,你殺了我啊!」

  一聲鳳鳴,鳳青周身突然青光涌動。

  驟然風起,漫天捲動的冰雪凝成了劍刃,破空而出,直直刺入蕭魘的腹,她身子一震,倒下,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吐在了插在腹上的冰刃之上。

  「怎麼不往我心口上刺,不敢了嗎?」蕭魘仰頭,手抓著劍,一點一點拔出來,目光如毒蛇,近乎癲狂,「哈哈哈……我就知道如此,即便入了魔又怎樣,你的死穴還是她,還不是要被我拿捏在手裡。」

  「殺了他。」

  蕭魘抬手,指向暈厥在地的少年,命令道:「你去殺了他。」

  「他不死,我就催動同生共死蠱讓她楚擇華死!」

  鳳青抬眸,眼底血色驟然滾動,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雪裡,風卷大雪,狂亂地飛舞,越下越洶湧。

  桃花幾乎聲嘶力竭:「鳳青!」

  蕭魘截了話,已然耐心全無,對著鳳青咆哮:「你聽到沒有!」她大喊,咄咄逼人,「是他把蠱種在了你心上人的心頭,你殺了他啊。」

  鳳青轉頭,看向桃花。

  她搖搖頭,風吹散了她的聲音,幾乎快要湮滅不見,她說不要。

  鳳青抬起腳,走向她。

  蕭魘猛地將鳳青刺入她腹中的那把冰刃抵在喉嚨,重重一刺,頓時血流如註:「快,殺了他!再不動手,我就割破喉嚨拉著她楚擇華一起死!」

  鳳青突然挺住了腳。

  桃花幾乎歇斯底里地大喊:「青青,不要!」

  「不要信她!」

  「你聽見沒有,你聽我的話,流零他不會害我。」

  桃花抹了一把眼淚,臉頰被風雪颳得刺痛,她快要睜不開眼睛,用盡力氣制止他:「她不敢的,她不敢的!」

  蕭魘嗤笑了一聲:「那你看我敢不敢。」

  話落,她用力一推,抵在咽喉的利刃又刺入一分,再重一分,頸動脈破,必死無疑。

  桃花怔住,回頭,視線突然被遮住,耳邊,是鳳青的聲音。

  「桃花。」鳳青的嗓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撕扯出來的,沙啞又乾澀,他說,「你別看。」

  他放手,在她眼下留了一條白練,然後便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那裡,流零正昏睡在樹下。

  「不要!」

  桃花撕破了嗓音,什麼都看不到,她手麻木了,抖得不成樣子,扯不下眼睛上的白練,急得哭了:「青青,你別殺他。」

  「你若是殺了他,我便」她哽咽,「我便再也不見你了。」

  鳳青站在雪裡,回頭,紅色的瞳孔里沒有倒映漫天的梅紅,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不哭。」他說,「很快就結束了。」

  桃花用力扯下眼睛上的白練,睜眼便看見鳳青他拿著劍,滿目猩紅,一步一步走向流零。

  ------題外話------

  這一章,寫了八個小時……

  難產成我這樣,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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