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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麼時候發現是我?”亞利克斯忽然問,好像他全然不關心那些已被傳真出去的罪證。

  可利奧沒法不關心尼克的情況,他血流得太多,即使離得那麼遠,也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開始我只是有些懷疑,但就在剛才,我確定了。”

  “剛才?”

  “那條狗。”利奧說,“那條白色的牛頭梗犬,它本來不該在這兒的,‘父親’不喜歡白色的狗,所以你從不把它帶回來。還記得麼?你把它寄養在那個叫珍妮的小女孩家裡。”

  利奧仍然用槍對準他,慢慢向前走了幾步,他離尼克更近些了,這樣他就能看到尼克的眼睛。

  那雙綠眼睛裡的痛苦很明顯,可又沒有失去希望。

  利奧從那裡得到了鼓舞。

  “這裡從沒有過白色的狗,為什麼Hate會在這裡?‘父親’不會輕易改變他的喜好,可你卻把它帶回來了。”利奧說,“我看到那條狗的時候,才確定是你。”

  “你把它怎麼了?”亞利克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殺了它。”利奧說,“它已經不再是一條可愛的小狗了。”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為它取這樣的名字麼?”

  “為什麼?”

  亞利克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因為我希望它足夠兇猛,能撕碎一切愛。”

  第42章 次彈片

  “我可以養一隻狗麼?”

  “不可以。”

  “那麼貓呢?”

  “也不行。”

  “那麼我可以養些什麼呢?”

  “什麼都不可以,除非你能養活自己,否則就別想。”

  她的臉上浮現出“我可不會答應”的冷笑,繼續著毫無意義的家務活。

  他不作聲了,雖然他很想要一隻狗,或是貓,或是其他什么小動物。

  不是小動物也行,他降低了標準,退而求其次。於是在生日的那天,他得到了一隻大狗形狀的枕頭。

  “這是最好的,你不必照顧它,不必擔心它隨處大小便,而且不高興的時候你還可以打它。”

  這些都不是重點,他心想。重點是它不會主動離開他,他擁有它並且能夠完全控制它。

  他叫它“Love”,摟著它睡覺,要是弄髒了就放進洗衣機里,洗乾淨後晾在窗台上。

  “落水狗。”他說,然後用手指去戳它的鼻子。

  “Love”是一隻好狗,又大又軟,不會流口水,而且沒有跳蚤。

  他很喜歡它,可他還是想要一隻真狗。

  亞利克斯看著他,提起了以前的事,他存心想讓尼克的血流光。

  “還記得給Hate取名字的事麼?”

  利奧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的牛頭梗犬很可愛,它應該有一個屬於它的可愛名字。

  “我想叫它‘Love’。”

  但這個名字被亞利克斯否決了,他說,這個名字太柔軟太危險。

  為什麼會危險?

  “因為這樣每次你呼喚它的時候都會充滿柔情蜜意,它將要成為一條咬人的狗,溫柔和愛會要了它的命。”

  可事實證明亞利克斯也錯了,即使它不叫“愛”也照樣會送命,愛和憎恨是一樣危險的。

  他們瞞著“父親”把Hate寄養在鄰近小鎮的一個農場主家裡。

  那時亞利克斯對他的態度與眾不同,他們白天常出去玩——想在那些他媽的可怕的小鎮上找點事做做。現在回想起來,亞利克斯從那個時候就已開始播種,那條白色的牛頭梗犬是從他體內分離出來的憎恨和欲望的實體,他慢慢將它養大,等待著它能食人而肥的一天。

  利奧又往前移了一步,亞利克斯的肩膀在流血,但他並沒有失去控制力,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在他穩操勝券之時會大意失防。

  尼克努力維持著清醒,他不希望利奧對他有所暗示時被錯過。他們還要一起回海岸治好利奧的恐水症,一起回康斯坦絲模型店接回Agro。

  可是利奧沒有看他。好像他們並不認識,他的生死與他無關。他想讓亞利克斯掉以輕心,或是讓他明白尼克並不是自己所關心的重點。

  ——你太不老練了。

  這樣能騙得了誰?你應該更投入一點,不要流露出你的想法,也不要刻意掩飾。

  “我給你一個機會。”亞利克斯調整了談話的控制鍵,他用左手按了一下肩膀上的傷口,雙眉皺緊。他的手指被自己的血染紅了。

  子彈沒有留在他體內,而是穿過肌肉she到了對面的牆上給他的肩膀來了個對穿。

  “你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亞利克斯說,“作為對你的感謝,你可以從這裡離開,接著進行我們之間的追殺遊戲直到分出勝負,或者現在,就和你的朋友一起死在這裡。”

  “我還可以殺了你。”

  “沒錯,但它包含在第二選擇之中。”亞利克斯把手指上的血擦在一個古董花瓶上,白色的瓷器表面留下一道鮮紅的指痕。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給出這樣的難題,他知道利奧兩樣都不會選,他太了解他,就像第一次為他洗澡一樣。他為他洗掉了身上的泥垢和嘴裡的髒血,洗掉了他的過去,讓他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軀殼,好裝更多他們需要的東西。這些事本應該讓別人去做,把買來的孩子們關進浴室用水沖洗,就像一群小豬,可他卻親自動手。

  來啊,小豬們,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大能耐。

  這麼看來亞利克斯對他確實與眾不同。

  “我會變成一隻鴨子麼?”有一天利奧問,他很罕見地表現出一點早就應該被擠乾淨的憂慮,就像往傷口外擠膿血一樣,經過讓人尖叫的痛楚之後,就只留下一道泛白的口子。

  他已經好久不憂慮了,也好久不欣喜、不微笑、不皺眉、不對著淋浴器發脾氣了。他成了一顆史密斯維森產的子彈,冰冷、沉默,遲早會要了什麼人的命。

  亞利克斯說:“什麼鴨子?”他大概誤解了利奧的意思。

  “像廁所清潔劑那樣。”

  潔廁劑的開口就像只鴨子的嘴,可整個形狀又更像一支she擊手槍。

  他很怕自己變成能殺死一切的人渣。

  “你可不是什麼鴨子。”亞利克斯說,“你就是你。”

  可以想見這句話多麼讓人震驚。

  於是在之後的數年,他一直不斷地想起這句話,“你就是你,你永遠是你”。他對著心裡的種子喊,這句話長成了一棵樹。

  這就是亞利克斯希望的麼?他讓他不那麼忠於“父親”,讓他保留了一份“自我”。亞利克斯知道,遲早有一天這份“自我”會醒過來,會幫助他完成最後的工作。

  “我甚至還為你安排了一個女人。”亞利克斯望著那道鮮紅的指痕說,“一個可憐的女人,演過流行小電影,她演那種年輕而受過傷害的人最絕妙,可我沒想到她還來不及登場,你就自己找到了一個。”

  亞利克斯的目光轉向靠在牆上喘息的尼克,忽然問:“你不喜歡女人麼?”

  利奧說:“我不喜歡被欺騙。”

  “好吧,那就選擇。”亞利克斯點頭,利奧緊盯著他,霍里斯從他身後走過來,拉下手槍的保險拴對準了尼克的頭部。

  “不,別對準頭。”亞利克斯說,“往下一點,對準心臟。”

  霍里斯照辦,槍口下移,對準了尼克穿著防彈背心的胸口。

  “不管你作出什麼決定,我都會讓你的愛人保留一張完整的臉,我會允許你吻他,這是謝禮的贈品。”

  利奧沒法選擇,尼克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即使霍里斯對準的是他有所保護的心臟。

  “聽說他是救生員?”亞利克斯說,“也許你可以賭一下,霍里斯只開一槍,說不定不會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當不了救生員了。

  子彈沒法打穿防彈衣,只會打斷他的第五或第六根肋骨。

  利奧知道這些碎骨最容易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銳利的骨頭變成二次彈片,穿過他的肺葉,切斷脈間神經、靜脈甚至動脈血管。他會死得比頭部中槍更痛苦,即使不死,他也不能再回海里了。利奧不敢想像他殘缺不全的樣子,不敢把他從陽光海岸的背景上撕下來。

  他慢慢放下手,不再用槍對著亞利克斯。

  他認輸了,他彎下腰,仿佛試圖求饒。

  “不。”尼克說,“別這樣。”

  他哭起來,腦子開了小差,有一瞬間精神進入了恍惚狀態。等回過神來,他發現他已經抬手把槍管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了。

  在這之前,尼克從來都沒有如此蓄意地接近自殺。誰都有過低落的時刻,誰都可能會想到不如死了好,可大多時候都只有衝動沒有付諸實施的手段。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接近過死亡,死神貼著他的鼻尖,骷髏般空洞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靈魂。

  如果還有需要做出決定的最後一刻,那就是這一刻了。

  “砰”,槍聲比他料想的要安靜得多,也溫和得多。

  他忽然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撞擊,有人把他推倒了。手腳上的傷口一起傳來劇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尼克能夠看清楚的時候,他看到了無法解釋的場面,利奧一隻手抓著他,把他拖到窗口。亞利克斯倒在對面的書堆里,霍里斯擋在他身前,胸口被血浸濕。一切全亂套了。

  利奧抓緊他,從窗口跳下去。

  剛開始是抓緊,然後變成用雙手抱著他。他們正遭到樹枝的行刑,橫七豎八的枝丫變成了防不勝防的兇器。利奧用手臂護住自己和尼克的頭部,從手臂間的fèng隙,尼克似乎看到有什麼東西拋向了半空。血像羽毛般向後甩去,有利奧的也有他自己的。

  當他們快要著地時,下面亮起了一片閃光。利奧帶著尼克在灌木叢中滾了幾圈,他抬起手對準尼克的臉頰就是一拳,然後又把他拖起來,在閃光彈尚未失去作用時逃離了那裡。

  尼克的腳不能走,他知道利奧為什麼生氣。

  他想道歉,可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應該說話麼?還是保持沉默最好。

  他已成了他的累贅,不能再讓他更生氣、更受傷、更擔心、更愛、更恨。他只能假裝一點也不疼,儘量減輕他的負擔。

  亞利克斯沒有追來,追來的是一群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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