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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腔里的氧氣漸漸被消耗,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我們都要死在這裡,溺死在這個冰冷的浴缸里。

  然而沒有。

  我抓起浴缸邊擺著的沐浴露瓶,砸在了他的頭上,瓶子的噴嘴斷裂開來。

  他抓著我的力度鬆開,我掙扎著站起來,把他也拖出來,兩人一起摔在浴室的地毯上,我想要找浴巾擦乾他的臉,他卻艱難地想要站起來,抓住我的手。

  “肖林……”

  我甩開他的手,扶著牆跑進了書房裡。齊楚仍然追著我,我反手關上門,在他碰到書房的門之前,反鎖住了房門。

  我知道他骨子裡藏著多危險的瘋狂,那是足以把我們都燒得面目全非的東西。

  他在外面敲門,叫我的名字。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不再回應他的呼喚。

  但我要知道真相。

  我全身都在往下滴水,整個人都在控制不住地發抖,書房一片漆黑,我開燈,坐到電腦前,開機。

  無數的彈窗彈出來,我一個個關掉,水從我袖口流下來,我擦乾,不讓水流進滑鼠里。

  開機完畢,網絡連接成功。

  “肖林,開門……”

  齊楚仍然在外面叫我。

  我打開網頁,進入搜尋引擎。

  齊楚仍然拍門。

  我輸入了那個問題。

  回車。

  網頁變白,上面的進度條一點點前進,有一秒,我幾乎要以為是我神經過敏,馬達加斯加的首都還能是哪呢,不過是這世界上一個普通的城市。

  然而下一秒,電腦屏幕直接閃爍一下,變成黑色。

  機箱翁然而響,然而安靜下來。

  整個房間一片黑暗。

  停電了。

  我坐在電腦前,風從窗口吹進來,我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無數水流沿著我的身體滴下來,落在地上。

  我如墜冰窟。

  不知過了多久,我手上有溫熱的液體留下來,似乎很痛。

  我這才發現我的手裡仍然握著沐浴露瓶碎掉的噴嘴,打開抽屜,想把它放進去。

  抽屜里是滿的。

  許多個沐浴露瓶的噴嘴,帶著乾涸的血跡,安靜地躺在抽屜里,它們不知道在哪裡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呆在那裡。

  它們每一個。都和我手上這個,長得一模一樣。

  -

  我走到書房的門前,門那邊已經沒了聲音,但是我知道,齊楚一定在那裡。

  我愛他。

  他也愛我。

  我們都無處可逃。

  我在書房找到一塊毯子,裹著毯子,蜷縮著靠在書房的門上。

  “齊楚。”我叫他的名字。

  他在那邊輕聲答應我。

  但我不知道說什麼。

  我們已經無話可說。

  外面的大雨停了,風在呼嘯,這麼大的城市,沒人知道還有這樣狼狽的兩個人,明明相愛,卻只能隔著一扇門相見。

  “肖林,我們去美國吧。”他忽然在那邊輕聲說。

  “我在美國買了一個農場。”他說:“有河流,有糙場,有蘋果樹。”

  “我們去騎馬吧。”他告訴我:“我會教你騎馬,我會跟你一起看日出,我們可以建一座房子,冬天的時候我們可以在壁爐前看書……”

  “跟我走吧,肖林。”他這樣請求我:“我們一起去很遠的地方,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我們重新開始,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我們會一起度過很長,很長的一生。”

  “好啊。”我似乎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帶我走吧,齊楚,我什麼都不要了,帶我走吧,我們去很遠的地方,我們會有漫長而平庸的一生,而不是成為這世上兩個耀眼的陌生人,隔著無數的山川和人海,各自度過自己的一生。

  帶我走吧,齊楚。

  求求你。

  然而我沒有回答。

  我只是靠在冰冷的門上,像我許多次在夢中夢見的那樣,蜷縮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躺在一個地下停車場的電梯裡,血從我的腦袋下面流出來,一個小孩穿著毛茸茸的衣服,坐在我身邊大聲地嚎哭,我很想去抱一抱他,哄哄他不要哭。

  然而我動不了。

  -

  我是在天亮之後醒過來的。

  我並不冷,也不餓,只是好像到了時間,就自然醒了。

  書房的窗戶開著,我走到窗邊,看見樓下有個人影站在路燈下。

  意料之中。

  我打開書房門,齊楚已經不在了。家裡的燈都開著,廚房的流理台上放著一碗粥。這種天氣,竟然會有蒼蠅,停在廚房刀架里的一把刀上。

  我喝了粥,帶上那把刀,穿好衣服,下樓。

  樓下一片安靜。

  沒有行人,沒有車輛,在整個S城最繁華的路段,最昂貴的小區,沒有一個人,連門衛也沒有,只有那盞路燈,和路燈下的那個人。

  他穿墨藍色的風衣,很高挑,已經是青年模樣,他有著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像狐狸,窄臉,漂亮鼻樑,看我的眼神有點開心,又有點悲傷。

  “Hi,大叔。”他這樣叫我,伸出手來,像要碰我的臉。

  我躲開了。

  “我不是你的大叔,我是肖林。”

  他的眼睛像一瞬間黯淡了下去,有點自嘲地笑了。

  “好的,現在你恨我了。”

  “我不恨你。”

  他抬起眼睛,安靜地看著我。

  “你要什麼?大叔?”他的眼神這樣真誠,像一無所有的乞丐,又像最虔誠的信徒:“你要什麼,只要你說,我就給。”

  “我要真相。”

  這所有的混亂,所有的謎題,一切的不合邏輯和自相矛盾背後的真相。

  他的眼睛彎了起來。

  他笑起來,聲音卻好像嘆息。

  “好,那我就給你真相。”

  -

  我跟著他,在這座城市走了很久。

  整座城市都空了,沒有行人,沒有車輛,所有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了,像是世界末日的場景,我們在寬闊的車道上走,路過許多地方,我們路過市中心的GG牌,屏幕上正在放齊楚的雲麓傳第二部 的宣傳,主題曲的歌詞我很熟悉:這時光終究都錯過,也曾醉倒問漁樵……看桃花恍惚見你笑,卻原來我從未釋懷過。是我高中給齊楚填過的詞。

  我們路過我教書的大學,走進去,仍然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但是辦公室沒有了我的座位,只有程音的結婚照擺在桌子,茶杯還冒著熱氣。學校的公告欄里貼著程校長去世周年忌日的消息。

  我們路過我的家,許多東西都陳舊了,我媽不在家,肖航也不在,牆上掛著我父親的遺照。

  我們路過墓園,我父親的墓碑上,生卒年月是1954-2002年,那年我正十九歲,和肖航今年一樣的年紀。

  我們一直走,一直走,這城市下起大雪,雪越來越深,我最終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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