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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看到人,是手裡拿著一塊毯子的他。他用毯子裹住我,說,囡囡,我們這就去醫院。小時候我因為免疫力低下,經常反覆發燒。即使是在大雪的深夜裡,他亦要臨時推著自行車,送我去醫院打吊針。血管太細,hushi拿著針頭戳來戳去,插不進靜脈裡面。身體不再受自己控制,可以有任意的介質試圖進來改造。我不會哭,只知道躲。他抱著我,身體輕微顫抖,非常害怕。因他害怕看到我的痛。

  出了醫院便帶我去缸鴨狗吃東西。專門做甜品和點心的老店,有熱騰騰的小餛飩。食物可以用來抵抗一切痛苦和恐懼。他對我的溺寵,亦是一種剝奪。使我從來都未曾獲得獨立。即使在成年後離開,帶走了身體和意志。

  他是我生命裡面對的第一個男人,我最終選擇背叛和逃離。我們對彼此的生命懷有歉疚和貪婪之心。他使我一直不懂得該如何與別人相處,獲得相信。

  他把我放在車子后座上。從我的包里尋找鑰匙和通訊錄。通訊錄上有我的住址。然後車子緩慢而沉穩地開始上路。這個只見過兩面的陌生男子,他一直沉默沒有說話。我把臉埋在自己的頭髮里。我又開始嘔吐。

  沿見(9)

  她搬出自己位於古北的高級租住公寓,帶著簡單的行李,搬進他的舊工房,就這樣與他迅速同居。物質她已擁有,所以心裡並無計較。她要的是有一個男人,能夠在身邊,夜夜擁抱在一起入眠,現在他已經出現。

  他們把房間重新粉漆了一下,買了新的床,地毯和廚具。雖然簡陋簡單,但似乎是她真正意義上的一個新的家。第一個夜晚,他們在狹小廚房的餐桌上一起吃飯,卓原做的飯菜。

  她並不深愛這個男人,也不覺得家就是這樣。但世間風塵漫長清冷,她亦珍惜這淡薄的情意。她和他在一起,分不清是因為性,還是因為她對感情的需索,還是因為他可以出現得如此輕易。也許三者都是。

  除了他在壽司店工作,一起吃飯,走在路上,她出去工作,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用來做愛。彼此的身體融合得太好,以致這短暫的歡愉,漸漸成為感情的毒藥。用來一日又一日地麻醉。

  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是太過普通的男子。但他的那種庸庸碌碌的懶惰習氣,他的貧窮,他的對電視沉迷的貧乏趣味,他的偏激狹隘,還是逐漸讓她感覺到輕視,甚至厭惡。她知道這種感覺是不好的預兆。就像曾經對保羅,對分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她最終總是會對他們厭倦。不是對身份或物質,而是心智。而心智亦導致一個人的能力和成就。心智最終還是會勝過肉體的吸引。

  她總是和那些並不相宜的低層的男子在一起,是完全病態的選擇。

  她自己置身的工作圈,接觸的大部分是聰明富足的頂尖人物,並且國際化。平時Maya帶她出入的又是高級場所。真是難以想像一個置身大眾視線之中的人物,在某個場合穿著昂貴的晚禮服剛剛接受完採訪,轉身就進了偏僻地區的破舊工房裡,陪著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看電視體育頻道。

  她從來都不把他帶到公眾場合里去,讓別人知道他是她的男友。她亦不想。因知道他必定會遭人輕視。而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只能自己擔當。

  這身份和生活範圍的懸殊,使他註定只能以秘密的身份存在於黑暗裡。或許是因為如此,他的心裡也一直有積怨。

  爭吵開始的時候,他就毆打她。第一次動手,他把她從床上拖倒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用腳踢,用拳頭打,還嫌不解氣,拿了一隻拖鞋就朝她臉上劈頭蓋臉地砸。她用手臂去擋頭,結果整條手臂上都是淤青和紅腫。後腦被打得腫起來,牽動神經,她甚至無法嚼動食物。整張臉都變形。她無法出去見人,對Maya謊稱休息,躲了近半個月。

  打完之後,他就會迅速後悔。從一個狂暴發瘋的人恢復到平時一貫的溫和平衡。跪在地上求她,流淚,發誓,拉著她的手要她回打她。這孩子般的把戲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每一次都似乎是真的。也的確是真的。因為他不願意讓她離開。他沒有朋友,工作回來,就只是一個人在房間裡看電視。她是出色的女人,換任何一種偶然,他的生活里都絕無可能邂逅她,並能夠與她同床共枕。

  他知道自己的僥倖。並為這僥倖的容易失落無法把握而怨怒。

  而她竟然從來未曾試圖離開他,哪怕出走一次。她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意志。也許就如同她的母親臨,當意志被需索蒙蔽的時候,亦會做出屈服的選擇。她已經很久沒有為食物擔過心,只是依舊覺得餓。甚至覺得這種餓比以往更難以承擔,是會讓血液抓狂的那種恐慌。諾言。撫摸。一個長過夜晚的擁抱。嘴唇滑過皮膚的碎裂般的溫度。

  她需要感情。她需要愛更甚於那個被愛著的人。

  而現在,這個男人就是他。她沒有任何選擇。

  那時候他們已經很少做愛。她已經沒有辦法和他做愛。他因為她不與他做愛,更加積怨。但每個夜晚,他們依然睡在一起。即使抱著對彼此的仇恨和憤怒。

  她此時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卓原會和她如此輕易就在一起。只有那些心理和感情上一樣都有欠缺的人,才會互相走近。因為他們彼此之間太過熟悉,並需要互相映照。

  他們都是對愛有疾患的人。需索愛勝過相信愛。並且之間絲毫沒有愛。一點一滴,都沒有。

  這就是她的秘密生活。沒有任何人知道。出去表演或應酬的時候,她總是光彩榮耀。那麼驕傲。並且完滿。她從不讓別人探索到任何關於自己內心的隱衷和傷痕。保護自己至為小心和謹慎。她在台上閃爍著光澤,低吟淺唱。似乎和世間的一切真相沒有關係。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永不止息。

  繁華包圍,喧囂追隨,虛名和金錢纏繞左右。但在生命的底處,卻沒有一絲絲溫暖的感情。哪怕只是一個擁抱。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的生命走入黑暗洞穴,需要摸索的茫茫長途。看不到光亮。她只是知道,她的所得與她的所求,竟完全不同。但她亦覺得上天始終是公正。

  沿見(10)

  那時我尚住在亞運村附近的高層公寓樓里。17層。在電梯中模糊感覺到他抱著我。他的手很暖。他又伸手來摸我的臉,把我的長髮推到額頭上去,說,良生,你發燒了。在用鑰匙開門的時候,裡面傳出阿卡激烈地拍打門的聲音。

  推開門,摸到牆壁上的電燈開關,阿卡對他大聲吼叫,但很快就搖起尾巴喜歡他。這間公寓只有50平方米左右,非常狹小而凌亂。水槽里塞著髒的咖啡杯子和碗。地板上扔滿被阿

  卡咬壞的拖鞋和狗咬膠。阿卡因為我的晚歸,已經在牆角撒尿拉屎,房間裡憋悶著一股極其難聞的臭味。

  我自己尚有意識,直接撲倒在床上。房間裡垂著埃及藍的縐紗窗幔。暗紅棉沙發。巨大的原木長書桌,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台液晶顯示器的台式機。牆上有手繪的植物標本素描。大堆隨意放置的書,唱片和影碟。地上有一塊白麻厚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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