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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出了手機,“我錄了音。那這個錄音沒用了?”

  我想要按開始鍵,被他攔著了。

  “我聽過了,挺清楚的,你就別聽了。”

  “我可以把它交給交警隊的叔叔,但後面這部分…”

  “我已經截掉了。”

  我感到有些錯愕,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傅懿行一定會問我接下來的打算,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也會是明天,或者是我願意和他說的那一天。他會一直存著這段錄音,直到我有需要。

  我看著傅懿行的眼睛,像看到了反射著陽光的冰原,廣袤而又剔透,冰原是萬年前的冰原,陽光是八分十六秒前的陽光,但傅懿行就在我觸碰得到的地方。

  今天我和鄒易安衝突的時候,傅懿行也就在幾步之外。

  他明明可以阻止那一場衝突,他都能看到刀片上的寒光,可他什麼都沒做。

  我沒有向鄒易安頸脖深處劃,但我還是覺得後怕。

  但傅懿行,他為什麼能冷靜地在一旁看著?

  “傅傅,你看到我拿刀,你不害怕嗎?我可能真的會殺了他。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傅懿行說:“我覺得你不會。”

  “可我真的想過要殺了他。”

  “但是你沒有,不是嗎?”

  這是一個問句,卻被他說得很篤定。

  傅懿行凝視著我,重複了一遍“你不會殺他。”

  做下決定只是一秒鐘的事,鄒易安的生死就在一瞬間就有了定論。

  我不知道是什麼克制住了我的殘忍,但我知道那樣東西不是突然生成的,也許是長久以來我感知到的善意,也許是許多年的教育和感化,也許是僅剩的理智,也有一絲微妙的可能性——我還憧憬著未來,我希望自己還是唐城的弟弟,還是傅懿行的朋友,我還想站在他們身邊,不背負任何的罪名。

  我喝著杯子裡的水,忽然想到,我也許不是自己認為的那樣,傅懿行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一個叫任恪的人。

  他相信我,並一直堅定地認為,我是一個很好的人。

  那一晚我們聊到了天亮。

  看著晨光從窗戶里偷偷溜了進來然後占據了整個空間,我才感受到困意。

  “就別睡了吧。越睡越困。”傅懿行說。

  我笑著點了點頭。

  走進教室前,我看著高三九班的班牌,想到又要做數學測驗,就產生了厭學的情緒。

  不想上學。

  甚至不想假模假樣地裝作積極向上。

  我才剛剛經歷完一場浩劫,還需要有恢復的時間。

  我沒進教室。

  “幫我跟解老闆請個假,說我病了,今天沒法上課。”我對傅懿行說。

  “今天我也病了。”他回答道。

  傅懿行在上課方面一向任性,他能在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就拎著書包出門,可我不敢這樣。

  我沒有這麼做的資本。

  我想著到底該進教室上課還是去和老師請假。

  傅懿行把我直接拽到了辦公室門口。

  “那怎麼說,我們又沒病……”我不肯進去。

  “誰說有病才能請假?”

  傅總很有禮貌地敲開了辦公室的門,對解老闆他今天心情不好,想讓我陪他出去散散心。

  解老闆點點頭,備案了一份假條,囑咐我們注意安全。

  直到走出校門我還處在震驚當中。

  “為什麼批得這麼隨意?我從來沒聽說過出去散心這樣的理由。”

  傅懿行微微笑著朝我眨了眨眼,“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這是特權,真實存在的特權。我帶著你出去,或者我一個人出去,或者你一個人出去,都不會有問題。但我要帶一個差生出去,解老闆就不會同意。這是好學生的特權。”

  我笑了,“好殘酷啊。”

  我跟著傅懿行走到了公交站,才想到,我的愛車還停在車棚里,今天可以騎一騎的。

  “傅總,我想騎車。”

  “不行。今天跟著我走。”

  他難得說不,我認命地跟他上了公交。

  傅懿行帶我坐到了地鐵二號線在城南的終點站——小營村。

  這兒幾乎荒無人煙,遠處還保留著成片的田野。

  地鐵軌道高懸在地面上,成為城市向外圍輻射的標誌。

  傅懿行踏上了上行的電梯,轉過身來對我說:“這兒是起點。”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列車向北奔馳,農田變成了工廠,高層住宅拔地而起,建築工地塵土飛楊。

  陽光透過玻璃在車廂里灑下炫目的光點。

  璨白的暈眩中,地鐵停靠在大學城的上空,走上車的人越來越多,然後填滿了二號線橙紅的座椅。

  我看向傅懿行,他沒說話,塞給我一隻耳機。

  “當你變得模糊不已

  清晨是否已來臨

  薄霧漸漸散落一地

  你也隨之而去

  這一別再也沒有歸期

  前半生已經過去…”

  地面上的旅程已然結束,列車鑽入了地下。

  車窗外漆黑一片,玻璃成為一道鏡面,幾米之外的地方,坐著我自己。

  地鐵不斷提速,減速,提速,減速,停過許多站點,然後來到城市的中心,我左耳里充斥著“麻煩您讓一讓”,“您下車嗎”,“謝謝您”,右耳里還是那道低沉而又滄桑的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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