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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瀟瀟的雨聲中,沉默了良久。而後於無言中,各自將杯中的酒盡數倒入口中。

  “月兒是你的侄女,也就是你亡故的哥哥的孩子?”

  “是的。”

  “由你的嫂子撫養?”

  “是。”

  我的問題簡直就是廢話。既是廢話還要說,不過是因為我已瞭然,旨在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可是那不出所料的答案,又讓我心底漫起一層濃濃的悲涼。竹子啊!傻竹子……

  “月兒……現在怎麼樣了?”這個問題是我鼓起了勇氣才問出來的。因我實在不知這孩子現在怎麼樣了。若好了,一切皆好。若不好,那這個問題……關懷之情遠不及雪上加霜的刺激多。

  “完全好了,就在上周三。”秋岩不覺,他在說這句話時就像從身上卸下一塊巨石般,整個人因突然的輕鬆而顯得更加疲憊無力。

  “上周三?”我隨口反問。有些奇怪,怎麼又是上周三!

  上周三,青嶺三年來第一次主動和我道別,也是三年來第一次與我有約。三年間,他總喜歡坐在那個昏暗的角落裡,面上是那人間最落寞的表情,不驚不擾地,在我的琴聲里出現,在我的琴聲里消失。會所里眾所周知,他是我的客人,而我們卻從未有過實質性的接觸。

  我那時跟竹子說,我可能會愛上他。竹子不信,也很不屑,諷刺我說,你不是閱盡人間春色,再無春心了嗎?當時,我的確無言反駁。我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這層身份包裹下的那顆乾癟的心。

  可是,我愛上了青嶺,那個人間最落寞的男子,這是任誰也無法狡辯的事實。愛著他的落寞,愛著他的孤清,愛著他對這個煙火人間的疏離。他吸的煙,他喝的酒,他喜歡的菸灰色……都成了我的對這個世界的依戀。

  我們會所的大廳設有一個規模恢宏的風水池。青石修葺,池中堆石成渚,清水繞渚而流,裡面還養了一群錦鯉和一些不知名的草,既滿足了風水學,又滿足了美學,可謂別具匠心。後來,不知誰出的餿主意,在那池子中央放了一架鋼琴,岸渚之間架起了小木橋。鋼琴四周輕紗罩拂,若隱若現。我一直佩服這個出餿主意的人,本就煙花之地,一進門就來個伊人宛在水中央的景致來勾搭人。那所來之人怎能不溯游從之?

  彈鋼琴這塊並不是作為會所的一個特定職位而存在的,因為薪酬很低,彈一個晚上也不過兩三百塊錢,碰上有人給小費還好些,不過那樣的客人實屬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畢竟到這裡消遣的人都不是衝著誰的琴藝而來,所以通常是一些或專業或愛好彈琴的人的兼職工作,其中以大學生居多。當然,低廉有低廉的弊端,那就是偶爾會給你空個場子,來個不辭而別什麼的。

  那天我也是心血來潮,見我們的大堂經理鐵青著臉對著一池子魚皺眉頭,便跳上去彈了起來。我們這裡規矩甚多,戒律森嚴,比如,今天這個彈琴的沒來,大廳里沒了悠悠裊裊的琴聲,那就要追責。可若我坐上去彈,場子是救了,那也不合規矩,因為我不是這部分的,倘若這時有人點到我,而我又神秘失蹤了,那問題就大發了。我們的大堂經理見狀小心翼翼地爬上來:“涵泳……”

  “涵泳”是我的“藝名”。初來之時,上頭就給我冠了這樣一個名字,其中深意我就不說了。

  我左手壓鍵,緩起緩落,儘量讓鋼琴低音留響,這總比彈了半截戛然而止要好些,右手豪爽地拍拍經理俯下的肩膀,說:“王哥放心吧!不會有麻煩的。”

  我們雖然規矩多而嚴苛,但用我們的專業名詞來形容,我也算是這裡的“頭牌”了,上頭的人就算動怒,也不是一概而論的,通常也會看看這犯錯的人是誰,犯了什麼錯,然後再量刑。像我這樣盡職盡責又死心塌地跟他們趟渾水的員工,到底還是要另眼相看的。

  結果,我就那樣坐那兒彈了一個晚上。到最後也沒什麼麻煩出現。只是,本以為能賺個煙錢,末了卻成了義務演出。我恨恨地想,今生不會再踏進那池子半步。誰知世事難料,轉天晚上,就有人點我彈琴,這可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而且那人出手相當闊綽,細算下來,這活的含金量要比我的原業務高得多。接下來的幾天,天天如此。我是喜了,可有人不高興了,至今我都忘不了那丫頭的表情,就是那個身體不適來不及請假的女大學生。三天沒來,被我搶了飯碗,那恨勁兒……可這怎麼能怪我?你彈了好幾個月了也沒人點你,我就彈一次……小丫頭有幾分姿色,就是太傲氣。她一臉清高地從輕紗那邊斜睨我時,我一激動差點彈錯音符。清高什麼?比年齡,姑娘我也是綺年玉貌;比身材比臉蛋,你是比不過我的;比學識,本人不才,沒能讀盡縹緗,但也絕非不識之無之輩;比學歷,大學誰沒上過,我們這些人隨便拉出一個學歷都不低,沒準都能嚇暈你;你靠本事吃飯,我們也沒偷沒搶,掙的也是本分錢。

  我沖她回以友好的一笑:誰知道我的今日會不會是你的明天。她不領情,反而白了我一眼。

  我本來賣身不賣藝,這下可好,一夜之間從色妓轉型成藝妓了。日復一日,總有人點我,我卻不知道是誰這麼捧我的場,反正就順理成章地坐在池子中央彈鋼琴,沒人喝彩,也沒人看不慣,上頭沒什麼意見,下邊自然也沒人敢找麻煩。常常整個大廳里空無一人,我還渾然不覺,兀自地彈得沉醉。我注意到了那個神情落寞的男子,穿著菸灰色襯衣,永遠坐在昏暗的角落裡,卻從未懷疑過他,儘管他頻頻出現在會所,我卻不覺得他一個是縱情聲色的人,不縱情聲色自然不會在我們身上一擲千金。可我願意為他彈琴,即使他身無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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