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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琳愣了,“那先生的意思是?”

  華紹亭退下手套,看到衣袖上濺了一點血漬,他進去換衣服,“我今天臨時想出門,去的地方只有三個人知道。”

  顧琳立刻閉嘴。

  他慢慢地說:“你,陳峰,裴裴。”

  【第十二章】溫存如戲

  三個人一起到華先生房間裡去。

  他換了衣服,出來拉開窗簾,屋子裡光線亮了一點,他就坐在窗邊的藤椅上。

  華先生平常見人的這間外屋面積很大,中間被兩排多寶閣隔開。

  多寶閣上都是他喜歡的東西,放著很多香爐,香案,還有很多人見所未見的古董器具,形態各異。格子一層一層借了光,帶出來的影子也就千奇百怪。

  顧琳和陳峰站著,裴歡坐在他旁邊單獨的椅子上,這樣一來,大家次序分明,人的影子也分明,和那些千百年腐朽的東西疊在一起,看得久了,漸漸就分不清誰是什麼東西。

  華紹亭挨個看過去,習慣性地拿了一顆綠奇楠放在手裡玩,好一會兒才開口:“是我自己想出去,去的地方是裴裴定,隨後知道的人就是顧琳,顧琳安排陳峰跟我出門,隨後陳峰安排人手和車。”他頓了頓說:“想我死的人不外乎你們三個。”

  他說後半句的時候語氣沒有一點波折,這反而讓顧琳有點受不了,她率先開口:“這件事必然和三小姐無關,我和阿峰……先生覺得是誰?”

  陳峰暗暗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沒想到華先生反而笑了,他前幾年大病一場,舊疾引起肺部併發症,一直斷斷續續拖著不好。他咳了一會兒好像不太舒服,去拿茶杯過來,隨口轉向裴歡說:“你一回來誰都不怕我了,你看看她,一點沒覺得我在問正事。這麼多年我說話敢回嘴的,除了你,就是顧琳了。”

  裴歡低頭不答話,看他咳嗽還是沒忍住,起來給他倒水。這原本都是顧琳伺候的,但裴歡在這裡,顧琳就只是待罪之身。

  裴歡低頭想看他臉色,華紹亭有點故意避著她,她按他肩膀逼他抬頭,華紹亭笑意更深,“你當著人就給我留點面子吧。”

  她意識到不太合適,又氣又無奈,背過身小聲問他:“憋得難受嗎?不舒服趕緊說話。”

  “沒事。”

  他讓裴歡先坐下,又和對面兩個人說:“我沒說排除裴裴,她想殺我,我一點不意外。”

  顧琳想起家宴上那一槍的事,保持沉默。

  “只是她還帶了外人去,對方不清楚我會在,顯然她沒和別人說這事,犯不著拉上無辜送死的。”華紹亭喝了茶好像緩過一口氣,繼續說:“至於你們,顧琳沒有動機。阿峰……你?你兒子還沒滿月,想折騰,好歹也等孩子會走了再說。”

  陳峰聽不出這話是好是壞,他肩膀上的傷口糙糙止血,雖然不嚴重,但一陣一陣帶著疼,他捂著肩膀開口:“今天對方堵住整個門口,我過去晚了,讓他們險些衝到先生包房裡去,這是我的錯,華先生罰我我領。其他的,不是我做的我不能認。”

  華紹亭並不意外,“我能坐在這裡,就不怕多幾個想殺我的人。今天之所以讓你們三個進來,只想讓大家明白,你們之中,可以有人想我死,一個,兩個……最好不要是三個。”

  他最後那半句不是威脅,但說出來,無端端讓人不舒服。

  他們都想開口解釋,華紹亭搖頭,他輕聲說:“這是我看重你們。”

  彼此沉默,該說的話華先生都說了。

  陳峰率先開口:“今天我有錯,先生按規矩罰我吧。”

  華紹亭點點頭,示意顧琳,顧琳看了一眼陳峰想說話,但華紹亭抬手讓她照辦,她只好拿來匕首扔在陳峰腳下。

  “你還知道有規矩,那就一隻眼睛吧……另一隻留著看你兒子長大。”華紹亭說完就不再往這邊看了,他拿茶壺往後坐了坐,又說:“自己出去處理。顧琳,你跟著去,確認罰完了,給他叫大夫。”

  陳峰咬著牙彎腰去撿那柄匕首,顧琳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要給陳峰開門。

  裴歡再也坐不住了,她起來拉住陳峰,回頭和華紹亭說:“饒了他這次吧。”

  椅子上的人毫不動容,邊喝茶邊問她:“為什麼?既然有規矩就按規矩辦。”

  裴歡看不過去,她一想到陳峰的兒子剛出生,一家人原本高高興興要慶祝,今天和她出一趟門回來就變成人間慘劇……她心裡怎麼都覺得難受,她畢竟不是華紹亭,沒有那麼硬的心。

  她攔著陳峰,回身繼續說:“嫂子剛從醫院回家,孩子沒滿月,今天罰了他,他們全家就完了,何況阿峰已經受傷了。”

  裴歡心裡藏了事,越說越激動,陳峰還勸她,她死都不放手,最後把匕首搶過去扔到一邊的地上。

  顧琳在一邊看戲,似笑非笑等在門邊。

  華紹亭似乎有點累了,他嘆了口氣向後半仰著,揉了揉眉心,半天才說:“裴裴,你讓我壞規矩,為的是什麼?”

  裴歡放開陳峰,她忽然抬眼盯著他說:“為什麼……為你能積點德!為你的孩子能少受點苦,下輩子別再投胎做人!”

  陳峰臉色一下就變了,他意識到她在說什麼,急忙提醒:“三小姐!”

  裴歡卻像被揭開了傷疤,她看華紹亭這麼雲淡風輕的表情就受不了,他就是這樣的態度,當年才能狠下心。

  華紹亭起身過來想拉住她,但裴歡推開他的手,她努力壓著自己的聲音,憤怒讓她字字句句都發抖:“虎毒尚且不食子!弄死自己的孩子還不夠麼,你那年是不是就這麼派人逼我去醫院?是不是就這麼隨便一句話!”

  顧琳越聽越驚訝,眼看裴歡眼淚湧出來,她發現這個秘密竟然超乎想像。

  華紹亭過來抱住裴歡讓她冷靜,她氣得說不出話也掙不開,“饒了陳峰,看在他孩子還小的份上。”

  “好。”華紹亭答應了,給了顧琳一個眼色,顧琳忽然回過神,意識到華先生讓他們先走,立刻伸手拉陳峰出去。

  華紹亭抱著裴歡靠在窗邊,她手還沒好全,全是可怕的fèng線傷口,和他打都沒力氣,她擦了擦眼淚和他說:“算了,是我自己心裡不舒服。”

  “我知道。罰不罰陳峰無所謂,你不喜歡就算了。”

  “我對不起孩子,你永遠不會懂這種心情,做父母的心情。”窗台不高,角度又正好,裴歡借著他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坐上窗台,靠著冰涼涼的玻璃。

  她拿了張紙擦鼻子,把自己收拾得不那麼糟糕,整個過程里華紹亭就靠在窗邊抱著手臂看她,她低頭說:“我有時候做夢還會夢到……她都四個月了,這就是作孽,我們會遭報應的。”

  她揉著那團紙,擦乾的眼淚還是往下掉,“我給了她這條命,可我連生她的權利都沒有,甚至要她死的人是她父親。你可能根本就不覺得這算什麼,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

  裴歡勉強抬頭,滿臉都是淚,她看著他說:“大哥,你老說心疼我,對我好,那你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多少次想自殺嗎?當年我什麼都不懂,盼著自己到二十歲,一心一意想嫁給你給你生個孩子,你呢……你把我徹底毀了。”

  他什麼都不說抬手擦她的眼淚,慢慢地說:“都說我不喜歡孩子,都說我冷血……裴裴,我要真是這麼冷血的人,當年何必留下你們姐妹,給自己找了一輩子的麻煩。”

  裴歡的眼淚源源不斷,華紹亭是真心疼,他就怕裴歡哭了哄不好她,最後他抱著她竟然完全沒辦法,一邊嘆氣一邊彎下身,半求半哄的樣子,把臉靠在她肩膀上說:“別哭了好不好?”

  他這樣的口氣讓她心裡翻江倒海的難過,愛一個人總不想他為難,可他偏偏就是華先生,他畢竟不只是她哥哥這麼簡單。

  這麼溫柔是他,那麼殘忍也是他。

  裴歡被逼著面對生活面對現實,她以為自己終於寵辱不驚,可一回到蘭坊,一回到華紹亭身邊,她就知道自己還是沒能走出來。

  可是她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這樣地愛一個人了——即使是他。人的心有限,人的熱情也有限,她只有這麼一壺愛的烈酒,當年他親手潑掉,就再也沒有了。

  最怕各懷心事,所有的溫存都值得珍惜,這最後一場戲,是裴歡演得最好的一場戲。

  到了晚上,裴歡堅持進行完康復練習,推開門看見隋遠正好從華紹亭的房間出來。

  她過去找他聊聊,隋遠看她的右手,覺得這個恢復速度已經很不錯,讓她多忍忍,受了傷,總有個過程。

  “反正全好了你也別想和過去一樣,可能寫字也不方便,你要做好重頭練的準備。”

  裴歡早已經接受現實,她笑了,“你還和當年一樣啊,說話這麼直接,不管別人怎麼想。”

  隋遠唔了一聲,他無所謂地靠著走廊里的柱子,“跟你不用見外嘛。”

  裴歡的長髮亂亂的挽在耳後,人看著也沒什麼精神,隋遠問她:“你哭了?眼睛還腫著呢。”

  她也靠在他對面的柱子上,不接話,只往天上看。院子四四方方,夜色濃重,星星卻比平常多。

  她看著夜空問隋遠:“你和我說實話,我大哥的病,這幾年到底什麼情況?”

  隋遠想了想說:“你也知道,他的先心病屬於比較嚴重的類型,室間隔缺損嚴重,肺血管也有異常,這樣的情況必須開胸手術,這麼多年拖著……說實話,如果不是我敢冒險,他活不到現在。這兩年他肺部高壓,情況也不樂觀,而且我最近擔心這樣下去很可能心衰竭。”

  他確實沒隱瞞什麼,裴歡仰著頭說:“他坐在主位上,做手術不但有風險,還有其他威脅。”

  像今天,突然想出去走走也鬧出這麼大的事。

  隋遠當然沒有裴歡考慮得這麼多,他揪下一根破樹枝拿在手裡玩,和她開玩笑:“得了吧,我看敬蘭會的人都魔障了,這麼多年就守著一個病人當主人,還人人都怕得要死,反正我是不懂,我只是個大夫,我就知道他情況越來越不好,就算能想辦法給他做心移植,那也得他配合才行。”

  裴歡被他逗笑了,和年輕的時候一樣,過來搶他的樹枝要打他,隋遠指著她的手威脅:“哎喲!你都殘疾了還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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