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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嫻默了兩默,待向安走出幾步,決定叫住他,表情很尷尬,作出難以啟齒卻不得不說明白的樣子。
「向安,我們小離跟你的事,真是很對不起。」
「?」
她這一提及,驚得向安寒毛都倒立了。
什麼?曲離告訴家裡了?
「小離這孩子,沒有定性,覺著新鮮就想上手玩兒,沒興趣了又扔掉。無意之中傷害到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葉嫻朝著向安,優雅又得體地淺淺鞠了一躬。
「阿姨……」
「不過,你也別怪阿姨說句重話。憑你的家庭,即便你是個女孩兒,要跟曲離走下去也是很困難的,何況你們都是男孩兒呢?」
向安脊背一麻,手足無措。
他聽見自己微不可聞地答:「嗯。」
葉嫻又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個很乖的孩子,我跟你曲叔叔都很喜歡你,可是為了曲離,也為了你自己的前程,以後,你們還是……」
「阿姨,我知道的。」
「嗯。」葉嫻滿意地笑了。
「我回河寧,就把房子收拾好,搬回宿舍去,等曲離回家您,告訴他一聲,隨時都可以,去取他的東西。」
「不用,既然小離決定跟往事一刀兩斷,怕是不會再去河寧了。房子你就住著吧,就當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
「不,我……」
「小安,」葉嫻上前一步,握住向安的手,「阿姨真的很喜歡你,以後有什麼需要,你就跟我說,你寫的那部小說,《斷雁笑西風》是嗎?我看過了,雖然算不上……由我出面引薦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
曲離是怎麼知道他那部小說的?他寫的時候一直都偷偷摸摸,從來沒跟他說過!
一瞬間像被人扒開了般狼狽。
葉嫻說:雖然算不上……但……
哈。
他引以為傲的東西,原來一文不值。
「不用了不用了阿姨,謝謝您好意,也……替我謝謝曲離,我……那我先回去了。」
向安逃也似地離開。他已經語言混亂了,再待下去,他害怕會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葉嫻笑著,說的話也很溫柔,可,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像用刀在他心上刮過,用針狠狠扎進他耳朵,讓他羞愧到無地自容。
他的自尊,都在這幾句強顏歡笑間,灰飛煙滅了。
葉嫻目視著向安逃離的背影,直到消失盡了,不經意回頭一瞥二樓窗簾緊閉的陽台,淡漠地推門進去。
向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小區,怎麼走上大道的。
他茫茫然然、渾渾噩噩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曲離曾經給他畫像的濕地公園,走到一起喝酒的公司天台樓下,走到遠遠望見過的文廟山腳。
他像個失了心的遊魂,在這座千萬人口的大城市裡漫無目的地晃蕩。
曲離走過的街道。曲離乘過的公交。到處都是曲離的身影,曲離的氣息。
這個城市,是屬於曲離的城市。
好好看看吧,此後,永不會再來了。
半夜,他乘火車回河寧。
車身從城市琳琅的燈火間輕快穿過,漸漸駛進人煙稀少的山巒。
山間遠遠錯落著幾戶人家,起初還亮著幾顆孤獨的燈,慢慢的,隨著夜深,那燈也一盞進一盞地滅了。
火車之外的天地一片黑暗茫茫,他的心也連同那燈,一寸一寸地,滅在此刻。
☆、2007河寧
凌晨兩點,到了河寧。
向安沒有回家,坐在江邊上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早上從草里爬起來,在路人怪異的目光中,抱著酒瓶,昏昏沉沉地往回摸,然後,摔在家門口,被剛要出門的周禮撞上。
接著大病了一場。
醉酒著了涼,發高燒燒得說胡話,跟照顧他的周禮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扯。燒退一點開始清醒了,又偷偷跑去喝酒。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不是醉著就是燒著,沒個正常時候。
小劉懟他:「怎麼沒燒死你呢!」被謝文俊扯了扯衣袖止住。
他沒話回懟,只顧呵呵傻樂。
這時候,只有周禮陪著他,給他遞藥買粥,給他搭額量體溫,甚至會陪他抽菸喝酒,任他稀里糊塗地抓著自己大哭。
周禮會拍著他的頭,說,哭吧哭吧,哭夠就沒事了。
一聲不吭地做著事,照顧他像照顧癱瘓多年的老朋友。
偶爾清醒了,他遠遠望著窗外凋殘了的梧桐悵惘地想,這人情,要怎麼還呀?
而周禮只是笑笑:「我心甘情願,不要你還。」
周禮喝醉了也喜歡說話,跟向安稀里糊塗往外倒的不同,他的酒瘋顯得成熟而深情。
在病中,向安聽遍了周禮和魏雨堂的故事。
兩人食堂初遇,雨中借傘,一起打球,一起看電影,一起用同副耳機聽歌,考試周找個無人的教室通宵複習,一個埋頭刷題,一個雙眼迷瞪,靠著牆掩護偷偷打瞌睡,然後在天光微亮的時候,借著晨曦的溫柔,接一個綿長而勾魂的吻。
跟顧筱然講的不同,周禮的敘述溫和而平靜,偶爾目光中會流露出難以自禁的嚮往,在他醉得很深的時候。讓人感覺到,苦澀之外的絲絲甜味。
他用了他最好的青春去深愛那個人啊!
當一切塵埃落定時,也只會記得他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