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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心當成驢肝肺!」游文驥翻翻白眼,扶著他半坐起來,「就那點活頭了,你不想找個給你送終的啊?非要等到臨死前叫人家孩子來見最後一面難過啊?」

  於涵懶得和他多費口舌,看著謝知微紅的眼眶,吃力地招招手:「來。」

  謝知心口說不出的沉,像被人壓了一塊鐵,腥澀酸楚,喉間緊繃著,緊咬著牙——他總是在遭遇離別。

  於涵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腹部卻凸了起來,因為腹水,身軀顯得怪異又病態。

  謝知輕輕握住他乾柴似的手。

  「生老病死,人人都會經歷,」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病症,於涵倒顯得很平靜,聲音低啞,「難過一陣,就別難過了。人就像一截蠟燭,有長有短,我的短了些,燃盡了,該滅了。」

  聽著他的話,顯得渾不關心的陸彥博和游文驥驀地一起紅了眼眶,別開了頭。

  謝知張了張嘴,他不善言辭,徒勞地又叫了一聲:「老師。」

  帶著點很細微的、幾乎聽不出的顫音,哭腔似的。

  於涵拍了拍他的手,呢喃似的,微微嘆息:「你還有人陪,好好過,好好活。」

  謝知點點頭。

  「哭什麼,還沒死呢。」於涵又板起臉,對著兩個老友冷言冷語,「你們的電影拍快點,說不準我臨死前還能看看。」

  游文驥簡直想扇他一巴掌,又怕給他扇散架了,剛擦去眼底的老淚,抬頭就見陸彥博悶聲不吭地盯著於涵,眼淚嘩嘩流,哭得比誰都凶。

  趕緊又強打精神寬慰了下老搭檔。

  謝知的眼眶微微濕潤,低聲道:「您……還有什麼願望嗎?」

  看於涵的樣子,撐不了幾個月了。肝癌後期本來就活不成,何況他心存死志。

  於涵笑了:「沒了。」

  他早就買好和師兄合葬的墓了。

  「師兄臨走前叫我發誓,千萬不要想不開,一個人好好活,」於涵的眼神飄到上空,「我靠著那句話撐到現在,他沒等累,我也累了。」

  他很恬淡、很滿足,沒有勉強與不安。

  意識到這一點,病房裡的幾人都沉默了下。游文驥道:「安心吧,一定能趕上。」

  於涵又笑了笑,精力著實不夠花了,說著話又不知不覺睡去。

  幾人悄無聲息退出病房,叫護工進去看著,不打擾他休息。

  「醫生說,至多三四個月。老於沒什麼念頭了,或許會走得更早。」游文驥停頓了一下,「他早就料到這天了吧,所以也沒收什麼徒弟,他討厭有人哭哭啼啼地送終。我們就在這最後,送他走得順順噹噹的吧。」

  謝知默默點頭。

  裴銜意將他攬到懷裡,安慰地拍了拍背。

  在醫院待到下午,謝知和裴銜意才開車回家。

  天色朦朧,一層黑渲染得無聲無息,鋪張開來,寒風裡一盞盞路燈亮起。謝知盯著窗外看了許久,忽然叫:「銜意。」

  他緩緩轉回頭,目光有種說不出的不安:「下午陪著老師時,我忽然很害怕,怕你也會離我而去。」

  「想什麼呢,」裴銜意儘量用輕鬆的語氣逗他,「你老公身強力壯,家有嬌妻,惜命著呢,哪那麼容易就離開。」

  謝知抿了抿唇。他不是喜歡想太多的人,然而死別近在咫尺,到底有些受影響。

  裴銜意看他一眼,忽然拐了個彎,找了個地方停車。

  謝知回過神,還沒張口問他幹什麼,眼前罩下一片陰影。裴銜意解開安全帶,湊過來捏起他的下頷,低頭就在他下唇上狠咬一口,趁他痛著,深吻下去。

  「寶寶,你應該多看看我。」

  許久,他放開謝知,以拇指蹭去他唇上的水光,沉聲說,「多看看你面前不會離開的我。」

  謝知喘勻了氣,看看他,終於笑了:「嗯。」

  隔日一早,回到A市的小D準時來接謝知回劇組。

  游文驥想在於涵走之前保質保量地拍完,假期剛回來的員工們拿到排期表,哎呦呦叫成一片,好在投資人大方,加了筆錢,把怨言給直接壓下去了。

  拍攝進度加快,三月中旬時,謝知排到了最後一場戲。

  虞淮為掩護傅景容安全撤離,犧牲了自己。

  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一幕是後期的工作,他最後一個鏡頭,是在火光里回頭。那是個長鏡頭,中間穿插點回憶倒帶,主要是微表情和眼神戲。

  謝知向葉南期和老前輩討教了很久,將自己代入虞淮,回憶整部電影裡他的心路歷程,覺得差不多了,向游導點點頭。

  「action!」

  虞淮渾身上下都是血,臉上髒污一片,與戲台上胭脂重抹的模樣完全不同。砰砰爆裂的火光出現的瞬間,他忽然看向了遙遠的北方。

  那兒是他們的家鄉,也是傅景容今晚約他去的方向。

  唱了一輩子戲,唯獨最後這一出唱得最好。

  和著血與淚,他輕輕叫了聲傅景容的名字,淺淺露出個笑,幾分眷戀,幾分不舍。

  傅景容永遠不會知道今夜死去的是誰,他會在大橋下等待一夜,隨即和組織一起離開這裡,等到戰爭結束,他會成為英雄,娶一個妻子,生幾個孩子,回顧曾經的戰事,講到他有個叫虞淮的朋友。

  他會青春不在,皮膚鬆弛,牙齒鬆弛,垂垂老態。

  春花秋月,一世終了。他當過得很好,只是沒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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