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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從陳薇口中,他已然拼出一個相當具體的形象來——年輕的、長相事業俱佳,差一點就要步入人生最美好的婚姻家庭階段,卻突然失去女朋友的倒霉男人。

  「不過,也不是全部內容都不能交流。至少,你看起來沒有你母親說的那麼倒霉相。」關江略微調侃地說,把自己捏出來的坦蕩目光收回了,手上拿了一支筆,旋轉兩圈,又說,「我覺得,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的。」

  這話沒有得到回應,休息室的門打開了,陳薇走出來。

  她已經整理好儀表,和先前崩潰大哭的不是一個人了。她是榕安中學最好的語文老師,也是這個小城裡有名的,把孩子培養成名校高材生的有識單親媽媽,她人前必須溫柔嫻靜,大方得體。她要狼狽,也只會給一些完全不相干,但又順理成章的人窺見一角。比如心理諮詢師。

  「費用怎麼算?」客人主動問關江,打開手機,準備掃碼。

  陳薇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腕,垂眸搖頭:「我自己來。」

  關江接道:「我業餘的,聊聊天而已,收費不貴,你聽你媽的吧。」

  「謝謝。」客人從善如流地收回手機。

  陳薇已經推門出去,真是來去匆匆一點也不值錢的雨,剛剛還嘩嘩作響到處抹濃霧,現在就停了,空氣送進來一股清冽的涼意。客人接過護士遞來的雨傘,又朝關江望過來。

  「我是醫生,在市一醫院,外科。」像是表達感謝,他說,「我叫杜景舟,雖然不祝你有事找我,但有事的話,還是可以來找我。」

  關江在杜景舟的眼中,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心理諮詢師。或者說,和他「以為的」那種相比,不太像一碼事。

  他對他早有耳聞,榕安城這么小,有一點特殊的人和事,總會一傳十十傳百的。他聽聞他是根竹園那個著名的關牙醫的私生子,關牙醫一生風流,妻離女散,死後竟然只有一個私生子來置辦喪事。後來,這個私生子就留下來繼承牙醫診所了,漸漸的還給人做起心理諮詢。

  「根竹園牙醫診所有個心理諮詢師。」這件事,杜景舟最早還是從戴知秋嘴裡知道的。

  那個小關牙醫,起初常常給一個過去洗牙的、從大城市不情不願回來的女孩子開導心情,聊多了,就說自己有心理諮詢師從業職格證……也不知道是玩笑,還是真話,反正傳開了,於是借著看牙去聊天的越來越多,這項副業反而比看牙本職做得還火。

  杜景舟聽戴知秋描述,「長了一對特別迷人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看著就讓人放心」,他自己去看了,覺得那人不是那麼讓人放心。

  笑眯眯沒看見,眉頭皺得擠出愁火來,是有。所以,哪裡是什麼溫和良善的人,心底里攢著躁烈火星子,才是真相。

  不過,畢竟不是正經心理諮詢師,能給人聊聊天,聊以慰藉,也挺好的了。杜景舟如是想。他的視線落在陳薇的背影上。他能看出來,母親此刻的心情與往常相比,要輕鬆得多。這一點,他姑且記功於關江。

  母子二人來到戴知秋墓前,杜景舟將懷裡抱的花放在墓碑前,鞠躬靜靜站了片刻。然後後退兩步,輕聲說:「媽,我在外面等你。」

  「你就沒有話想對知秋說嗎?」陳薇沒有看他,心不在焉似的問道。

  杜景舟支吾,沒有成句的話,陳薇擺擺手,「別說你的無神論了,你就是心裡沒有知秋」。這話是抱怨的,但也比以往的責怨要好一些。杜景舟沒辯什麼,默然退出去了,遠遠地看著陳薇蹲下,仿佛要在墓前大訴衷腸。

  戴知秋去世一年了,走得很冤枉,車禍。

  陳薇將原因歸咎於杜景舟,怪他那天不該和戴知秋吵架。「要不是和你吵架,她心情不好,能沒注意車嗎」,是過去一年裡,他聽得最多的話。

  戴知秋是陳薇的學生,家在榕安城下面的一個村里,父母都是殘疾人,九年義務教育完成後險些失學,是陳薇幫助了她。戴家讓她認陳薇做養母,所以高中以後,她就常常住在他們家裡。他和戴知秋因此算是一起長大的,陳薇一直有意讓他們在一起,戴知秋也很願意,事情看著是順理成章的,只可惜,他無意。

  陳薇這一年終日重複這句話,對他而言,不可謂不誅心。可他無法辯駁。聽多了,也不由得自問是不是真的罪責難逃。忍不住假設,如果那天沒有對戴知秋攤牌……

  儘管道路監控的拍攝中,戴知秋分明是為了挽救一個過路小孩的生命,自己沒來得及逃開。轉角路口幾輛車都不同程度相撞,場面亂得不注意就發現不了綠化帶邊生命垂危的她。救護車將她送來醫院,他望一眼,就知道難以回天。

  他不能上手術,在旁邊看著,眼睜睜看她再也沒醒來。

  那是他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之一。但在一周年的今天回想起來,一切都模糊得不真實,他連那天是下雨還是天晴也不記得了,回過神來,陳薇已經站在他面前。

  「走吧,回家。」陳薇說。

  他抬了抬眼皮,伸出手想扶陳薇的手臂,忽然發現自己右手虎口發麻,連同五指,都好像血液不暢似的,繃得冰涼涼的。他一時想不出物理原因——又沒有壓著血管,也沒有什麼老毛病,哪來的緣故。

  「我上次,和小關醫生說了。」下山路上,陳薇突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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