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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離開的時候也是清明節,一個早晨,細雨霏霏,媽媽穿著睡衣,披著一件淺色的針織衫,站在陽台看風景,桌上還做好了早餐,很整齊,沒有人動過。

  毫無徵兆,媽媽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從26樓的陽台縱身而下。

  一時間世界靜止了,等它再流動起來的時候,窗外的警笛與喧鬧聲沸反盈天。

  廖昀嚇傻了,不哭不鬧,一動不動。

  爸爸走過來抱了抱他說:「別怕,媽媽生病了,我得去照顧她。」

  末了,一個背影和一句「對不起」,爸爸也跳了下去。

  父母的喪事是姑姑操辦的,沒有花圈沒有葬禮,一切從簡,直到圍觀現場的街坊四鄰逐漸將此事淡忘,流言蜚語成了過眼雲煙,只剩下一方骨灰盒,沒有靈魂的東西。

  從小到大,廖昀從沒去看過父母,他們的骨灰存在了哪裡?他們有墓碑嗎?廖昀都不知道。自那以後,他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生活在姑姑家,小學初中高中大學,順順噹噹,懂事得嚇人,性格也幽默風趣,仿佛父母亡故的那一幕沒給他留下任何影響。

  好在姑姑只當他是當時太小,不通人情。廖昀那個時候只是不敢哭,只要他一哭,就會有人來安慰他。別人來安慰他,就又提醒他一次父母跳樓的事實。

  裝的,一言一行都是裝的,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崩潰,無所依託的時候,任誰都會害怕。

  好在大學去了外地,他可以鬆一口氣了,可以真實一點。想念父母的時候,就哭一哭。害怕的時候,就縮在牆角。

  他在害怕什麼呢?他不知道。

  還會有什麼更壞的事情發生呢?索性就都一次性發生吧,這樣就不用再害怕。

  廖昀蹲在當初的位置,當初他就是在那裡眼見了一切。他不太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也不敢問身邊的大人,只擅長裝傻。

  關於原因,他已經猜了將近20年了。但一切都無從考證,留給他的只有一本媽媽的日記本。之前很厚的一沓被撕掉了,只剩一張有字跡的。

  「我這一生都沒得到想要的,卻做錯決定。連累很多人,對不起。」

  「她還不知道吧,她不會知道了。我要把對她的愛全都帶走,完完整整,真好。」

  20年的猜測中,他竭盡全力,也只能想到,媽媽認為當時的日子不值得活,爸爸不能失去媽媽所以選擇了死。那自己呢?沒人留戀嗎?他從來不怨恨父母,只覺得內疚自責,一定是自己不夠好,自己糟透了,爸爸媽媽都不願意留下來陪他。

  最後一個晚上,廖昀在窗台站了一夜,沒有困意,頭痛欲裂,次日便返程。

  人呢,又不能總是困在過去,渺遠到需要靠想像加深印象。廖昀還得回到學校,完成學業,謀份工作,過好這段一眼就看穿的潦草人生。

  回到出租屋,幾天沒合眼,仰面躺在床上,廖昀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屋裡黑著燈,窗外路燈的光格外刺眼。

  矯情個什麼勁?這麼多年也沒少吃少喝,姑姑一家也沒苛待自己。抓緊睡上一覺,曠課這麼多天了,明天必須回去上課,一切如常。一切,本就如常不是嗎。在宇和宙的維度上,光陰都不算什麼,滄海曾不能以一瞬,更何況自己短短這一生。

  然天不遂人意,睡覺從來都不是什麼順利的事情。一合眼,奇奇怪怪的夢,接二連三。

  廖昀先是夢見一個花盆,陶紅色的,他能嗅到泥土的味道,因為他就長在裡面。

  可眼前是黑的,因為他的眼睛淹沒在泥土裡。沒錯他長在花盆裡,但他不是一棵花,而是一條魚,頭朝下,被種在花盆裡。魚頭動彈不得,魚尾奮力掙扎,左右撲騰,但是有點像棵搖曳的花。之後人們拿著碗筷圍了上來,他變成美味的盤中餐。

  一個夢結束,帶著夢中絕望又荒唐的心緒醒來,又睡去,接著是又一個夢。

  廖昀夢見自己被塞進一個密閉的立方體當中,同時被塞進來的,還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甲乙丙丁,他們面容模糊,聲音嘈雜,人山人海。

  仿佛如有神助,廖昀想要一把錘子,手裡便有了一把錘子。他抓起身邊的甲乙丙丁,力大無窮,想像著釘釘子的過程,把他們都釘進了牆壁裡面。嘈雜聲越來越小,空間越來越空曠,釘完最後一個「釘子」,四下鴉雀無聲。廖昀抬眼四望,牆面上,赫然是一排排內嵌的腳掌,血從牆壁的邊緣溢出來,將他淹死在這密閉的空間。

  接著驚醒,後背都被汗濕透了。

  這麼多次反反覆覆,接著睡是不可能了。

  做夢做的心裡很壓抑,夜裡一點多,廖昀決定出門走走,透透氣。

  蕭衡心裡想著,今天已經是廖昀沒來上課的第三天,心之所至,晚上竟然也失眠了,心裡異常不安。

  左右是不放心,睡不著,蕭衡大半夜的從教務那裡要來廖昀入學時留的聯繫方式,想也不想,撥了過去。

  發現是個陌生號,廖昀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你找哪位?」

  「廖昀?」蕭衡沒想到他接的這麼快。

  「怎麼了,是我啊,蕭老師?」廖昀聽出來是蕭衡,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擺脫了那些荒誕的夢。

  「在哪?」

  「街上。」

  「能看見月亮嗎?」

  「它不圓也不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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