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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面目溫和的宮女連忙拿出一件漆黑描金的錦緞披風,披在楚離的肩上,大聲的對外叫道:“陛下要出去,擺駕!”

  “不用,”楚離沉聲說道:“我自己隨便走走,你們不用跟著。”

  “陛下,那怎麼可以?東齊的殺手前幾天還來過,這裡是畢竟是齊國的宮殿……”

  楚離的眼神頓時冷冽了起來,宮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說道:“奴婢該死,陛下饒命。”

  大殿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沁玉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滿屋子跪滿了下人,而他們的陛下,已經沒了蹤影。

  外面的風很大,紛紛揚揚的,漫天都是花樹的香氣。

  青夏走了很久,仍舊沒有走出去,由於之前的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再加上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她的體力已經嚴重的透支。來到一片偏僻的迴廊處,她終於支持不住,扶著柱子,緩緩的靠坐在迴廊的欄杆上。

  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不知道路徑,是很難走出這座巨大的宅子的。

  看來,應該抓一個人來問問。

  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角落裡的宮燈頓時熄滅,楚離一身黑色披風,墨發飛揚,身材挺拔的緩步走在巨大的榮華宮中。

  這個地方,即便是閉著眼睛,他也可以走出去。曾幾何時,他就是在這裡,渡過了他人生中最為悽慘的十個年頭,任人欺凌,任人打罵,像只沒有尊嚴的狗一樣,艱難的活著。他曾經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再回到這個地方,將這裡一把火燒了,將那些欺負過他的人全都踩在腳下,讓他們跪在地上向自己哀求。

  如今,他終於做到了,他剷除了東齊,剷除了這個地方曾經的主人,他成為了這片大陸的領主,將這個國家變成了自己附庸,奪走了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可是為什麼,他卻是那樣的不開心,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雀躍,反而滿滿的,全是沉重的悲傷。

  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在他人生的字典里摒棄了悲傷這個詞語?

  悲傷,難過,脆弱,流淚,那都是懦弱的人才會有的情緒。經歷了那麼多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了,只是,為什麼還是會有這種深惡痛絕的感情,在撕心裂肺的扯著他的心臟。

  前面的拐角處,有一個水缸,九歲的那年,和小太監們玩捉迷藏,自己帶著她躲在了水缸里。沒想到水缸太深了,兩人爬不上去。沒有權勢的質子就那樣被遺忘了,他們在水缸里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莊先生救了出去。

  楚離走了幾步,果然看到那隻巨大的水缸。

  曾經高不可攀的高度,如今只到他的腰,原來一晃眼之間,他就已經長這麼高了。

  一陣狂風突然吹起,有黃色的沙子被吹了起來,打在楚離的臉上。他仔細的嗅了嗅,似乎聞到了沙漠的氣息,好像是西部的邊關外那滾滾的黃沙厚重而粗劣的味道。

  原來,還是想念的嗎?

  黑暗中的男子揚起頭來,低低的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

  那個一生奔波,被命運左右,從沒開心快樂過一天的女子,真的就這樣消失在滾滾的黃沙之中,被塵土掩埋了嗎?他仿佛又看到了咸陽城外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的決絕的臉孔,看到她孤獨落寞的纖纖背影,看到那柄斷裂的長劍,毅然決然的橫在兩人之間,像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將他們分成了南北兩極。他在這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勇氣和資格可以伸出手去拉住她要回到那個男人身邊的腳步。

  或許,真的應該攔住她的,若是那樣,你就不會跟著他去了彭陽城,也就不會傷心欲絕的追隨而去,最後消失在蒼茫大漠上。

  那些不想承認的後悔,終於像是一條條毒蛇一樣爬上了他的心頭。

  承認吧,你原來仍舊是一個懦弱的人,即便是你現在擁有了萬里山河,仍舊無法阻止自己陷入那萬劫不復的地帶,把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狠狠的踩在腳下,任別人踐踏。

  他突然想起了秦之炎最後的那句話,他回過頭來,看著背對著他的男人,雲淡風輕的笑,緩緩的說道:“其實你,才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啊。”

  他一直是那樣的不以為然,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力感。那是壓迫著心臟的,撕扯著神經的,有心無力只能看著泰山崩於前的無奈。

  他緩緩的向前走著,毫無目的性,只是盲目的走著。自從登上了皇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縱自己了,不去想南方的水患,不去想邊疆的戰亂,不去想幾國的形勢,不去想朝堂上的暗涌,只是孤寂的前行,淡漠的走。

  風越發的大,呼的一聲,整條甬道上的燈火全部熄滅。

  “啊!”一聲低低的輕呼突然響起,楚離眉頭一皺,就停下了腳步。

  月亮被烏雲遮住了一半,連光芒都是暗淡的,昏暗之下,楚離只能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靠坐在長廊的欄杆上,曲著腿,秀髮飄散,白衣飄飄,像是午夜裡的幽魂。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裡,一身破爛滿臉血污的孩子在長廊上瘋狂的跑著,那個穿著粉紅色小褂子的女孩子從欄杆上突然跳下來,擋在他的前面,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道:“呀!你怎麼啦!”

  歲月呼嘯而過,穿越生死,上蒼的手在命運的棋盤上凌亂的撥弄著,咧開嘴角,詭異的笑。

  兜兜轉轉幾個輪迴,宿命中的人們,終於再一次站在生命的起點。

  “誰?”清冽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午夜裡盛開的一朵白色的凌霄花。

  楚離握劍的手頓時一抖,眉頭緊鎖,不可置信的猛然上前兩步。原本坐在欄杆上的白衣女子卻突然凌厲的跳了下來,身手矯健的疾步上前,唰的一聲,匕首抽出刀鞘,在黑夜中閃動著寒冷的鋒芒,對著男子咽喉就迎了上來。

  烏雲前行,頓時將月亮完全遮住,黑暗籠罩了整片大地。

  “什麼人在那邊?”士兵的聲音突然響起,隨即就響起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女子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掌之中,她眉頭一皺,一個小擒拿手就將男人的手掌反扣,拉著他退到一角,翻身就一起躍入了那個巨大的水缸之中。

  一把捂住男人的嘴,匕首抵在男人的咽喉上,寒冷的說道:“敢出一聲,殺了你。”

  “什麼人?”士兵急促的走了過來,左右看了一眼也沒見有人。

  “頭,沒人啊。”

  “再四處找找,”頭領沉聲說道:“前幾天剛殺了一批,不能馬虎大意。”

  第266章

  人群漸漸圓去,越來越遠,漸漸的聽不到聲響。

  “老實點,快說,這是什麼地方?有多少人防守?出路在哪裡?”

  女子清冷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兩人的距離那麼近,蹲在巨大的水缸里,幾乎是緊緊摟抱在一起一樣。

  楚離的眉頭緊緊的皺著,眼神深邃的看著漆黑一片的前方,鼻息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他緩緩的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女子的臉,對於她的問話,好似聽不見一樣,只是執著的想要去觸碰。

  “快說!”女子的手頓時用力,狠狠的捏住他的脖頸,狠狠的說道:“這裡離榮華宮多遠,楚皇現在還在宮中嗎?可曾離開東齊?再不老實……”

  威脅的話頓時就說不出口,蒼白的女子像是木偶一般,頓時驚訝的微張開嘴,眼睛大大的睜著。男人的手輕輕的捧住她的臉孔,淡淡的溫度從上面緩緩傳來,那修長的手指,甚至就連掌心處細細的繭子,都是這般的熟悉。

  烏雲終於飄散,月亮破雲而出,月光清冷的灑在偏偏蒼白的光芒。

  巨大的榮華宮裡,敗落的西北角太學迴廊上的一隻水缸里,一男一女對視而坐,眼神複雜,萬千情緒奔涌,全都化作了無言的沉默。

  時光流轉,冥冥中,星圖在不斷的變換,歲月在呼嘯的奔騰,多少前塵往事飄蕩經過,掃過今朝的華發。

  一晃眼,五年的光陰已過,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在歲月的畫卷上書寫下那塊弄人的白玉。

  群山無法同時翹楚,參商怎會永遠相離?

  清冷的月光灑在綿長的長廊上,青色的石砌地板,木質迴廊,支楞的瓦礫,無處不再宣誓著這個地方的蕭條和敗落。大齊八年前擴建榮華宮,向東延伸二十多里,宮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園、鶴園、汀蘭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精巧,富麗堂皇,極盡華麗之能事。而這座十七年前的太學庭院,早就已經衰敗了,除了打掃的下人,只有夜宿的烏鴉,會偶爾從上空飛過。

  長風從綿長的甬道吹來,捲起兩人翻飛的衣角、滿頭的青絲,像是糾纏的蝶翼一般,纏繞在一處。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髮披散,雙眸如水,鋒芒閃動,巨浪翻滾,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處,即便她有意掩飾,卻仍舊有不經意的波光流露而出。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在這個雙方都完全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破舊迴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樣靜靜而立,恍惚間,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

  風越發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里,百糙拂動,蟲鳴聲巨,鳥雀撲扇著漆黑的翅膀,飛掠過榮華宮的天空。歲月輪迴,時光荏苒,轉眼間,昔日的頑童已經長大,他們站在暗夜裡的夜幕之中,相對凝視,有那麼多年的牽絆和糾纏,在兩人的目光中隨著時光呼嘯流逝。

  楚離面色幾次巨變,無數的疑問和喜悅卻終於還是化作了一聲長嘆,緩緩的轉過身去,輕聲說道:“你隨我來吧。”

  青夏站在原地沒有動,被風化了一般。楚離略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看向黑暗中面色蒼白的女子,然後緩緩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緞披風,伸手繞過她的脖頸,披在她的背上。

  “夜裡風大。”男子的聲音低沉,只說了這四個字就不再多言。他見女子垂著頭,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纖瘦的手掌。

  頓時好似一股電流涌過青夏的全身,那隻修長巨大的手,雖並不如何溫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卻是那般的堅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們曾經這樣做了千百遍一樣。

  五年的歲月彈指而過,整個華夏大地滄桑巨變。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凌厲果敢、滿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桀驁不馴、心狠手辣的鐵血君王。

  歲月的磨礪,讓他們都褪去了年輕的青澀,轉而披上了穩重的濃妝。只是在心底,還潛留著那麼一塊誰也無法掩飾的柔軟,再一步一步的逼迫著他們,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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