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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七十歲了,會有壞脾氣,壞心情,因為固執暴躁,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老頭子。”

  “我常常會忘記一些事情,也會突然間覺得若有所失;我常常會重複上一秒我說過的話,也會忘記我曾經說過的言語;我常常不記得回家的路,也會忘記給家裡打去電話。”

  “但明玥,我還記得你。”

  “我還記得你的頭髮曾經是黑色的,如今白了也很好看;我還記得你是學舞蹈的,如今跳不動了也是一個優雅的老太太;我還記得你是長得很漂亮的,如今睡意昏沉也美麗如昔。”

  “……”

  “我還記得,我是喜歡你的。”

  “我以前常騎著單車載你,如今載不動了,我就拄著拐杖攙著你;我以前常惹你流淚,如今說不出大話了,我就說笑話逗你;我以前常給你買奶茶,如今你不喜歡了,我就買了自己喝。”

  “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愛情如同宿命般無從逃避,不可取代,色授魂與,須以性命相拼。”

  “在我七十歲的時候,已經看過了人世風雨,我明白一件事,也知道喜歡就是那樣,和第幾次無關。”

  “所以如今我已經七十歲了,卻還記得初戀就喜歡著的你。”

  “明玥,以上這些,就是我想對你說的,所有的話。”

  第119章直至長風沙(一)

  若論起一月間,南城轟動全城的大事兒,非周明兩家女兒婚嫁典禮莫屬。

  整座古城在時隔近幾百年後再度滿帶紅妝。

  從棲霞山腳到秦淮河畔,每一頂畫舫都籠上了紅色的輕紗,每一根石柱都掛上了明媚的燈籠,每一段長街都點綴了繡滿祝福的錦緞。

  張燈結彩,彩繡輝煌。

  十里紅妝,莫過於此。

  空運而來的玫瑰經由花藝師的巧手布置在婚車經行的路上,彼時恰恰是新雪初霽,山巒峰頂尚有晴雪,而沿街卻有八十萬朵熱烈而嬌艷的鮮花盛放——

  恍若春日都提早到來,空氣中都是馥郁的芳香。

  滿城都是隨著涼風飄搖招展的紅綢,印著雙喜的燈籠與沿途不絕的玫瑰相互呼應。

  五步一貌,十步一景。

  而由明家別墅到盛光酒店的這一段路更加被裝飾得好似加長的紅毯。

  層層密雲被晴日撥開,天光便如同流瀉的瀑布,沛然而下,一方藍天被染得湛然明媚。

  周自恆就站在紅毯的盡頭,等待著屬於他的新娘的出現。

  冬日設宴在室內,周沖挖空心思布置會場,提前一周就暫停了酒店營業,大廳被此起彼伏的紅色帷幔圍攏,簇新的雙喜在每一個角落都能瞧見。

  樂曲聲悠揚流轉,周沖也哼著小曲招待來訪賓客。

  何董事攜著重禮而來,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金融操盤手,也忍不住誇讚道:“大周總真是大手筆啊!”

  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慡,周沖較尋常時候更要英俊瀟灑幾分,穿著筆挺西裝,忙活著也沒時間抽菸,面上卻依舊樂呵呵一片,擺手寒暄:“哪裡哪裡……”

  他話是這麼說,語氣卻不見得半點謙虛。

  周沖素來是個愛炫耀的人,一點點成績要嚷嚷地天下皆知才好,而今時今日,是他唯一的寶貝兒子結婚,關乎著老周家傳宗接代的大事,是血脈沿襲的象徵,十里紅妝周沖都嫌少,恨不能把一座城都掛上大紅喜字。

  何董事揣摩周衝心思,相當上套地說了些好聽的祝福話,類似於“早生貴子”“三代同堂”“兒孫滿堂”一類的辭藻。

  這些漂亮話,就算已經聽了一早上,周沖也不會覺得膩味。

  周沖活到五十歲,見過風浪波折,也享受人生樂事,廝混十里洋場的肆意不再,他如今最大的企盼,便是能抱上一個粉雕玉琢的金孫孫。

  因為存有這番心思,周沖將何董事帶到周自恆身邊,好叫周自恆也聽聽“早生貴子”的勸告。

  何董事笑容可親,周自恆卻心不在焉。

  面對賓客一籮筐的祝福語,周自恆只是點頭再點頭。

  他不但沒有心思搭理何董事,甚至都沒有閒工夫打理受他邀請,為他擋酒的四名伴郎。

  周自恆滴酒不沾,岑嘉年卻酒量驚人。

  因為肩負重任,岑嘉年頗有自豪感,於是也開始調侃起心神不寧的周自恆:“我說橫哥,迎個親而已,緊張成這樣,不至於吧?”

  有多緊張呢?

  周自恆先前是等在廳堂的,爾後坐立不安,等在了大門口,最後實在忐忑萬分,直接在路邊翹首盼望。

  周自恆也自知今日情緒調整不當,但畢竟是人生大事,娶妻洞房頭一遭,焦急一些也是在所難免的。

  他萬分坦然面對岑嘉年的調侃,竟也能抽出心神反諷一句:“這是成家立業的大事,你一個人過日子,可能並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他言語簡短,內涵卻極為豐富。

  好比是用語句勾勒出一條楚河漢界,界限那邊是即將過上幸福二人世界的周自恆,而界限這邊,是單身已滿二十五年,還未能覓得佳人的岑嘉年。

  單身是一把刀,刺中的不只有岑嘉年一個。

  才結束幾輪相親的陳修齊保持沉默,浪子回頭多年的薛元駒悲愴不已,只有年紀輕輕的鐘晨倖免於難。

  而恰逢此時,白楊攜著妻子孟芃芃到場。

  白楊如今是一位身手矯健,英姿勃發的特警,供職於南城公安局,人如其名,生的有如戈壁灘的俊秀林木,不蔓不枝。

  就是這樣一個在外威名赫赫的人物,在妻子孟芃芃面前卻伏小做低,態度殷勤,鞍前馬後,照顧實在是非常周到。

  不僅在樓梯口攙扶著孟芃芃,走在平地也時不時小聲提醒,孟芃芃並不理睬他,清冷的一張素白小臉繃著,疾步快如風,白楊委屈不已,又只能默默跟上,再度重複叮嚀。

  “芃芃……懷……懷孕了。”白楊咕嚕嚕轉著眼珠子,捏著自己的西裝,小聲和周自恆交代。

  出於對老大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白楊在告知喜訊後,決定給予老大最好的祝福:“老大,祝你和嫂子也早生貴子。”言罷,便又匆匆跑到孟芃芃邊上,雙手撐著孟芃芃的腰。

  早生貴子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期盼。

  但白楊用了一個“也”字,周自恆推己及人,忽然也嘗到了被刺中一刀的滋味。

  如鯁在喉,卻要違心應和。

  周自恆向來是一個趕早的人,趕早認了個媳婦,趕早交了個女朋友,趕早同居,至少在一眾夥伴里,他算是趕早結婚了。但此時此刻,周自恆思前想後,依舊認為自己落後白楊許多。

  紅毯從階梯上向下延伸,銀白色的公路也附上了粉色花瓣,晴雪洗過的山嵐黛翠,周自恆聽聞大廳里傳來的協奏曲,不禁更加焦灼,舉目望著公路盡頭。

  他今日穿著正式的燕尾服,純黑的顏色襯得他氣質卓然,袖口露了一圈白色的襯衫,繡有金色雲紋,那段雲紋一路往上,隱入領口,恰好映襯他弧度優美的下頜。

  周自恆是生的非常好看的,下頜都堪稱完美,弧度再凌厲一分便顯得刻薄,再圓潤半點便顯得臃腫。但這並不是他身上最惹人矚目的優點,他的一雙眼睛,才真真是燦若星辰。

  周自恆無心向賓客展現他的風姿儀態,全神貫注於煎熬的等待中。

  這一幕恰好落進與人寒暄的何董事眼裡。

  何董事除了為周沖演過一場“山海基金”的大戲,與微言還有更深厚的聯繫,他一手促成了微言與巴克萊的合作,也買入了公司上市後的大批股份,因此,在這幾年中,與周自恆頗有往來。

  在他的印象里,這位年輕有為的商界新貴從來氣定神閒,初出茅廬就已經有大將風度,經年磨礪後更是不動如鍾,而此時此刻,他站在樓梯下方,於路口翹首期待的背影,像極了哭倒長城的孟姜女。

  他宛如一尊望妻石,一張英俊的臉上寫滿迫不及待。

  何董事並不笑話周自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未婚妻是那樣一位美人,再多焦急難耐一些,心情也是值得理解的。

  而明玥也並未真的讓周自恆等成望妻石,陽光略有傾斜的一點十三分,她從花車上提著裙擺,緩緩地走了下來。

  那是一席絳紅色的婚紗,裙擺曳地,落在長長紅毯之上,婚紗是一字領的設計,融入古典元素,以金線暗繡鳳凰,幾千顆水晶鑽石被打磨成月亮和星星的形狀,點綴在曼麗的輕紗大擺之上。

  絲緞與蕾絲在胸際銜接,若隱若現顯出一段精緻的鎖骨。

  明玥是真正的膚白勝雪,絳紅色的長裙使她看起來有如葳蕤自生光,精妙世無雙的樂府美人,長長的黑髮挽起,紅色的薄紗蓋頭蓋住她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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